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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与骑象人:幸福的假设》第6章 爱与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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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只关心自己,凡事都问是否合乎自己利益者,是不可能获得幸福的。如果你要为自己而活,就必须为你的邻居而活。

——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塞涅卡

●没有人是孤岛,没有人能自全,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小片,主体的一部分。

——美国17世纪传教士兼诗人,约翰·邓恩

1931年,我父亲被医生诊断罹患了小儿麻痹症,他立刻被送进纽约布鲁克林的一家医院,并安置于隔离病房内。当时,小儿麻痹还是不治之症,也没有疫苗可以用,所以市民的生活被笼罩在小儿麻痹症扩散的恐惧中。有好几个星期,除了有戴着防护面罩的护士偶尔来看他之外,我的父亲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祖母每天都去医院探望他,但是她只能隔着门上的玻璃朝他挥手,跟他讲话。我父亲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大声朝她喊叫,求她进去陪他。这种折磨一定让我祖母心碎不已,于是有一天,她硬是不理医院的规定,跑进隔离病房。被医生发现后,把她痛斥一番。我父亲后来康复无恙,双脚并未瘫痪,但这幕景象却一直在他心中: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孤单一人待在房间里,隔着玻璃窗望着自己的母亲。

我父亲很不幸地出生在一个三大观念汇集的时代。第一个观念是病菌学说(germ theory),病菌学说是由塞梅尔魏斯(Semmelweis)于19世纪40年代提出的,但到20世纪,病菌学说的观念却在医院和家庭中凶猛横行。自从医护人员于20世纪20年代开始从孤儿院与育幼院搜集统计资料之后,小儿科医生对病菌的恐惧更是达到最高点。一时之间,儿童被隔离在干净的小房间里避免相互传染,成为医院及孤儿院的第一要务。小孩的病床是分开的,中间还隔着隔板,护士则需戴上防护罩跟手套,违反隔离规定的母亲会受到院方的严厉斥责。

另外两大观念则是精神分析与行为主义。这两个理论彼此少有共同点,唯一的共识就是双方都认为,婴儿之所以会依恋母亲,是因为乳汁的关系。弗洛伊德认为,婴儿的“力比多”(libido)最早为乳房所满足,因此婴儿最早依恋的是乳房(心理需求)。之后,孩子长大后,他们逐渐把这种欲望转到有双峰的女人身上。

行为主义者则不管人有没有“力比多”,但他们也视乳房为人的初级强化物,即人第一次行为(吸吮)所得到的第一次报酬(乳汁)。如果说行为主义有核心思想,那就是条件作用(conditioning)。行为主义认为无条件的爱,即没理由的紧拥、用鼻子爱抚、搂抱孩子等,一定会造成孩子懒惰、骄宠和软弱。弗洛伊德信徒与行为主义者都认为,充满爱的照顾会宠坏孩子,因此科学化的原则可提升孩子的教养。

就在我父亲住院前三年,美国最顶尖的行为主义巨擘(在斯金纳出现之前)约翰·华生(John Watson),出版了一本畅销书《对婴幼儿的心理护料》(Psychological Care of Infant and Child)。华生在书中提到他的梦想,希望有一天,婴儿交由婴儿蓄养场来养育,好远离父母不良的影响。不过在那天到来之前,为人父母者得积极运用行为主义学派的方法,才能教养出身心强健的孩子:孩子哭闹时不要去抱或是去哄他们,只要根据其行为好坏施以奖惩即可。

科学怎么会产生这么错误的养育观念?医生和心理学家怎么会看不出来孩童不仅需要乳汁,还需要爱?本章将深入探讨人的需求,即对他人、对身体接触及对亲密关系的需求。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人是孤岛。自华生以后,科学家对儿童养育的观念已有长足的进步,也发展出更符合人性的、爱的科学。我这个爱的科学故事始于孤儿院和猿猴,最后以挑战古代东西哲人沉闷的爱的观点作为结尾。故事中的英雄是两位勇敢抛弃自己专业训练的核心教条,努力开创新局面的心理学家哈里·哈洛(Harry Harlow)与约翰·鲍比(John Bowlby)。他们两人知道,无论是行为主义或精神分析都有其不足之处。历经多年辛苦的奋斗,两人合力改变自己的专业领域,让儿童获得更人性化的对待,也让科学得以借用古人的智慧更上一层楼。

○爱的强大力量○

哈洛于1930年取得斯坦福大学的博士学位,他的博士论文主要探讨对幼鼠的喂食行为。后来,他在威斯康星大学谋得教职,但到这所学校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时间几乎被教学工作占满了,而且学校也无法提供充足的研究资源——他没有实验空间,没有老鼠,所以根本无法可做他想发表成果的实验。在无计可施之下,哈洛只好带着学生到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一家小型动物园,那儿养了几只灵长类动物。因为动物的数量太少,所以哈洛跟他第一位研究生马斯洛(Abe Maslow)根本没办法做对照实验。迫不得已,他们只好以观察代替实验,让自己放开心胸,看看能不能从这些跟人类血缘非常亲近的物种身上学到一点儿东西。结果,他们首先观察到的就是,灵长类动物的好奇心很强。猿及猴子很喜欢解谜(人类对它们进行测试,以检测其肢体灵巧度与智力高低)。它们之所以解谜,似乎完全出于乐趣,不为别的理由。相反,行为主义则主张,动物只会做受到强化的行动。

哈洛觉察自己发现了行为主义的一个漏洞,但是他不能光凭自己在一家小小动物园里的观察就证明这项发现。这时,他真的渴望能有一间自己的实验室来研究灵长类(不是老鼠),所以他决定自己动手做——在学生的协助下,他们将一间只剩空壳的废弃建筑改造成实验室。接下来的30年,哈洛就跟他的学生在这间临时搭建而成的实验室里,精益求精地证明出猴子是一种好奇、聪明的动物,喜欢思索解答,但他们的研究结果惹恼了行为主义者。就某种程度而言,猴子跟人类一样,其行为也有符合强化作用定律之处,但是猴子头脑的运作实在远超过行为主义者的脑袋所能理解的。譬如,猴子在解题时,每做对一个步骤(例如用好几个活动零件来开启一个机械弹簧锁),实验人员就会喂一粒葡萄干给猴子吃,但这样的动作确实会使猴子分心,干扰猴子解谜。它们是因为喜欢解谜而解,不为别的。

拥抱和被拥抱的需求是天生的

由于实验室的不断扩大,因此哈洛便长期处于猴子短缺的窘境。猴子进口不易,等猴子好不容易运抵,还经常生病,并将新一波传染病带进实验室。1955年,哈洛想出一个大胆的计划——自己繁殖培育猴子。在美国,从来没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繁殖培育猴群,遑论在天气寒冷的威斯康星州,但是哈洛决意放手一搏。他让现有的猴子交配,小猴生下来后的几小时内,哈洛就将它们带离母猴身边,以避免它们在拥挤的实验室内染病。经过多次实验,他和学生调配出含多种营养素及抗生素的人工制幼猴食物配方。他们也找出最佳的喂食模式、昼夜周期和温度。每只幼猴都养在自己专属的笼子里,以防疾病传染。哈洛真的实现了华生的婴儿蓄养场的想法,而且这个婴儿蓄养场培养出来的“农作物”长得又高又壮,外表看起来很健康。不过,在这些从蓄养场培育出来的猴子带到其他猴群中时,它们显得非常惊慌焦躁。因为它们没有发展出正常的社交技能或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对实验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这下子哈洛跟他的学生真的被难倒了,到底他们疏忽了什么?

最终,研究生比尔·梅森(Bill Mason)注意到了,线索就在眼前——抓在猴子手中的但却不起眼的尿布。有时候,工作人员会将一片片的尿布铺在育婴室的猴笼中当做床垫,免得幼猴的身体直贴冰冷的地板。实验人员发现,猴子老是黏着尿布不放,害怕时更是如此,被带到新笼子时也是尿布不离身。于是梅森便建议哈洛进行一项测试:在几只小猴子周围放一捆衣服和一捆木头。看看猴子到底是需要攀着东西(任何东西都好)不放,还是柔软的衣物对猴子特别有吸引力。哈洛觉得这个点子很棒,仔细思索后,他发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难道尿布是猴子妈妈的代替物吗?猴子是否天生有拥抱及被拥抱的需求,而这个需求是婴儿蓄养场完全无法满足的?果真如此,他该如何证明?哈洛的证明后来成为一项最著名的心理学实验之一。[1]

★★★幸福实验:

哈洛直接测试“有奶便是娘”这个假设。他制作了两个代理妈妈,它们都是圆柱体的体型。其中一只身上围了铁丝网,另一只身上则先覆上一层泡沫塑料,再围上一层柔软的毛圈织物。8只幼猴都在两只代理妈妈的陪伴下,单独在笼子里饲养。其中4只幼猴只能从铁丝网代理妈妈胸部的管子喝奶,另外4只则只能由软布代理妈妈胸部的管子哺乳。如果弗洛伊德和华生的理论正确,即乳汁是幼猴依恋的原因,那么猴子应该会依恋供应乳汁的对象。不过,事实并非如此。所有小猴子几乎都一直黏着、攀着、把自己挤进软布妈妈柔软的身体。哈洛的实验非常细腻、让人信服,不需要看统计数据你就知道结果。只要看过收录在每一本心理学入门教科书里那张名闻遐迩的照片,你便一目了然:一只幼猴边伸长身体去吸吮铁丝妈妈的奶管,一边用后腿紧抓着软布妈妈不放。

哈洛指出,“接触性安慰”(contact comfort)是一种基本需求,即年幼的哺乳类动物想跟自己的母亲有身体接触的需求。当亲妈妈不在时,年幼的哺乳类动物会设法寻找感觉最像母亲的东西。哈洛之所以小心翼翼地选用了“接触性安慰”这个字眼,是因为母亲会在孩子最需要抚慰的时候给予孩子慰藉,这样的抚慰大抵来自直接的接触,即便是软布妈妈也能提供类似的效果。

亲情之爱常常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德博拉·布鲁姆(Deborah Blum)那本精采的哈洛传记《孩子,怎样爱你才对》(Love at Goon Park)[2]中令人动容的亲情之爱,俯拾皆是。虽然一路读来尽是悲伤和得不到回报的爱,但该书仍然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故事。例如,这本书的英文原版封面是一只幼猴孤单单地在笼子里,隔着玻璃凝望着它的软布“妈妈”。

爱能战胜恐惧

约翰·鲍比的人生历程跟哈洛完全不同,但最后两人的研究却殊途同归,得出相同的发现。鲍比出身英国贵族,从小由保姆带大,后来进入寄宿学校就读。他主修医学,后来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师,不过他早年受训时期曾担任过义工,这段经验决定了他日后职业生涯的发展。他曾在两处“不良儿童之家”担任义工,这些孩子中有许多人跟自己的父母根本没有什么接触。有些孩子很冷漠、无法沟通,有些则是死黏着人不放,只要发现鲍比稍微注意到他们,他们就会焦躁地绕着他转。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鲍比从军中退役回到英格兰,到一家医院负责儿童门诊。他开始研究与双亲分开会对儿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当时,欧洲正面临人类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亲子分离问题。战争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孤儿、难民,为了安全起见,孩童们都被送到乡下。当时,刚成立的世界卫生组织委托鲍比撰写一份报告,针对这些儿童的安置提出最佳解决之道。于是鲍比走访各家医院和孤儿院,并于1951年发表了研究报告,他的报告强烈地反驳当时普遍流行的观念:孩子跟父母分开、被孤立并无大害;生物性需求,如营养等才是最重要的。鲍比主张,孩童要有爱才能正常发展;孩子需要母亲。

整个20世纪50年代,鲍比不断发展自己的思想,努力熬过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和梅兰妮·克莱恩(Melanie Klein)这些精神分析学家对他的讥讽(鲍比反驳她们的“性欲与乳房”理论)。他很幸运地遇见了当时动物行为学界的巨擘罗伯特·亨德(Robert Hinde),他向鲍比传授了动物行为方面的最新研究。例如,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Lorenz)证实了小鸭在孵出后的10~12个小时内,只要有鸭子般大小的事物在周遭走动,它们就会锁定这个目标,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它好几个月。在自然界里,这个目标通常是妈妈,但在洛伦兹的实验里,只要是他曾拿来在小鸭子眼前移动的东西都有效,甚至连他脚上穿的靴子也一样。

虽然这种视觉“印刻”机制迥异于人类的亲子关系,但当鲍比开始思考进化如何创造出机制,来确保母亲及孩子能在一起时,他也开启了一条全新的人类亲子关系的研究方法。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从乳汁、强化作用、“力比多”或其他事物去衍生亲子间的联结。事实上,母子之间的依恋关系对孩童的生存至关重要,因此所有依赖母亲照顾才能生存的物种,其母亲及孩子之间都会被建置一套专用系统。在哈洛开始关注动物行为后,他开始发现小猴子和人类婴儿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黏人、吸吮、别人如果不理他就哭闹不休,喜欢当跟屁虫。所有这些能让灵长类动物的幼体亲近母体的行为,也同样出现在人类小孩的身上,甚至连高举双手要人“抱我”的信号都一模一样。

1957年,亨德在得知了哈洛尚未发表的“软布妈妈”研究之后,把哈洛的研究告诉鲍比。于是鲍比便写信给哈洛,并亲自前往威斯康星州造访哈洛。两人后来成为坚强盟友,彼此相互支援。鲍比,这位伟大的理论家,拟出一个理论架构,将大部分后续的亲子关系研究统合起来;哈洛,这位伟大的实验家,则为这个理论提出了第一个站得住脚的实验室实证。

○依恋,伴你一生○

鲍比这个庞大且综合各种学说的理论被称为“依恋理论”(attachment theory)。这个名称来自控制论(cybernetics),这门科学专门研究机械和生物系统如何随着周遭环境及内部变化来调整自己,以达到预定目标。鲍比提出的第一个隐喻是最简单的控制系统——一种恒温器,当温度低于设定温度时,它就会自动打开暖气。

依恋理论的第一个观念是,儿童的行为受“安全”与“探索”这两个基本目标的引导。安全的环境让儿童得以生存下去;能探索和游戏的孩子,才能发展出应付未来成人生活所需的技能及智力。(这也是为什么所有哺乳类动物小时候都会玩耍嬉戏的缘故;而且大脑额叶皮层越大者,越需要玩耍。)“安全”与“探索”这两种需求常常相互对立,因此它们都由一种专司侦测周遭安全的自动调节器来规范。在安全度达到一定程度后,儿童就会嬉戏玩耍、四处探索。不过,一旦安全度大幅滑落,儿童体内的安全阀就会开始运转,突然间,安全需求成为首要之务。这时候,孩童会停止玩耍去找妈妈。如果找不到妈妈,孩子就会开始哭闹,还会哭得越来越凶;等看到妈妈回来,孩子会要妈妈爱抚让自己安心,之后系统便重新启动,游戏得以继续。这是我在第2章所举的一个“设计”原理的例子:对立的系统彼此对抗,以达到一个平衡点。(父亲也可以当极佳的依恋对象,但鲍比主要研究母子间的依恋关系,因为通常可更快地进入主题。)

如果你想亲眼目睹这个系统的运作,只要想办法去吸引一个正在玩耍的两岁小孩的注意力,马上就一目了然了。如果你到朋友家,第一次认识她的小孩,只要一分钟,好戏马上上场。在熟悉的环境里,小孩子会觉得很有安全感,他的母亲扮演着鲍比所说的“安全堡垒”的角色,这是一个依恋对象,只要这个依恋对象在场,孩子就一定会感到安全,不会害怕,所以孩子便能自由自在地探索,健全地发展。不过,如果是朋友带她儿子第一次来你家玩,时间就要久一点儿。你可能得跟在你朋友身旁,才有办法看到那张躲在妈妈大腿后面的小脸蛋。之后,如果你开始跟他玩游戏——扮鬼脸逗他笑,再来看看他妈妈到厨房倒水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时,你的小玩伴会突然一溜烟地朝厨房飞奔而去。

哈洛也在猴子身上发现相同的行为。幼猴跟它们的软布妈妈一起被安置在一间放满玩具的开放式房间中央,幼猴最后会从软布妈妈身上爬下来,四处探索,但是它们会经常跑回去碰触软布妈妈,保持彼此间的联结。一旦实验人员把软布妈妈拿走,所有游戏就会立刻终止,接着惊叫声四起。

如果儿童长期与依恋对象分开(譬如住院),很快就变得被动绝望。鲍比说,一旦儿童无法拥有一种稳定持久的依恋关系(例如,不断地变换不同养父母或护士来照顾他),他们就很可能一辈子都会因此痛苦不安。他们可能变成冷漠孤独的人,或是无可救药的黏人精,这些就是鲍比在担任义工时看到的现象。鲍比的理论跟弗洛伊德及安娜的理论相抵触,鲍比的理论表明,如果你希望你的小孩健康成长、独立自主,那么你应该去拥抱、去搂、去哄、去爱他们。只要给他们一个安全堡垒,他们就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探索、征服这个世界。爱能克服恐惧,《圣经·新约》里有一段话描述得很好:“爱里没有惧怕,完全的爱可以驱除惧怕。”

依恋是种特质

如果你想推翻同时代一般人普遍持有的观念,那么你最好要有充分证据再上场。哈洛的研究结果绝对毋庸置疑,但还是有人质疑他,认为他的研究无法应用在人类身上。鲍比需要更多证据来补强,这个证据来自一位加拿大女士。1950年,玛丽·安斯沃斯(Mary Ainsworth)看到哈洛征求研究助理的启事,回信应征,因而认识哈洛。之前安斯沃斯曾随着先生迁居伦敦,之后她跟鲍比共事三年,与鲍比一起进行住院生病儿童的研究。后来她丈夫接受了在乌干达的一份学术工作,安斯沃斯再次夫唱妇随,也利用这个机会深入观察乌干达村落的孩童。在乌干达,所有孩童的照顾都是由妇女们共同负责,一起组成一个大家庭,但即便在这样的文化中,安斯沃斯仍观察到每个小孩跟自己母亲之间有一种很特殊的关系。对孩童来说,自己的母亲所扮演的安全堡垒角色,绝对比其他妇女重要。后来,安斯沃斯到美国巴尔的摩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工作,之后又到弗吉尼亚大学,这时她开始思索如何来验证鲍比和她自己有关母子关系的想法。

依据鲍比的控制论,环境的改变会启动孩童的依恋机制。光看着小孩在玩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你必须在这个过程中观察“探索”及“安全”如何回应环境的变动。因此,安斯沃斯设计了一个小型戏剧,也就是后来所称的“陌生情境”(strange situation),由儿童亲自上场演出。从本质上讲,这是依据哈洛将猴子及玩具一起放在开放式房间里的实验而重新设计的。

★★★幸福实验:

第一幕,母亲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进入一个舒适的、满是玩具的房间。在实验里,大部分的小孩很快便开始在房间里四处爬行或蹒跚而走地展开探索。第二幕,一名和善的女士走进房间,跟母亲交谈几分钟后,跟小孩一起玩。第三幕,母亲起身离开房间,让小孩单独跟陌生人共处几分钟。第四幕,母亲回来,陌生人离开。第五幕,母亲再次离开,让小孩单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第六幕,陌生人回来了。第七幕,母亲回来,不再离开。

整部戏的重点就是逐步增加小孩的压力,看看小孩的依恋系统如何应付每一幕的变化。结果,安斯沃斯发现了三种共同的应付模式。

大约有2/3的美国儿童,其依恋系统的运作符合鲍比的理论,即游戏及寻求安全感会随着环境的变动顺畅地更替。这类孩童属于安全型依恋(secure attachment),当母亲离开时,他会减少或停止游戏活动,然后开始焦虑不安,就算陌生人安慰他,也没办法让他完全放松下来。第二幕,看到母亲回来后,这类孩童马上跟着开心起来,然后一直跑去找妈妈,或摸摸妈妈,重新建立自己跟安全堡垒之间的联系。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平静下来,又继续玩了起来。另外1/3的儿童对场景的变化就没那么敏感,这类儿童属于两种非安全依恋中的一种。大部分这类儿童对妈妈走进走出似乎不太在意,但之后的心理学研究却显示,他们对母亲的离开其实相当苦恼。也就是说,这类儿童似乎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压抑心中的不安,而不愿靠母亲来安慰自己。安斯沃斯称这模式为逃避型依恋(avoidant attachment)。其余约12%的儿童,则在整个实验过程里一直显得焦虑不安,爱黏人。一跟母亲分开,他们就变得极度不安,母亲回来后,有时还会抗拒母亲的百般安抚,他们也一直没办法在这个不熟悉的房间里静下来玩。安斯沃斯称此模式为冲突型依恋(resistant attachment)。

安斯沃斯一开始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些差异,完全跟母亲的教养方式有关。她先观察母亲在家时的反应,发现个性温和、对孩子很有反应的母亲,最可能培养出在陌生情境里出现安全依恋型的小孩。这些知道自己有母亲可以依靠的小孩,是最勇敢的,也是最有自信的。个性冷漠、不太回应孩子的母亲则较有可能培养出逃避型依恋的儿童,他们知道不要太期望自己的母亲会帮助或安慰自己。反应古怪、行为反复的母亲则很可能培养出冲突型依恋的儿童,他们知道自己寻求安慰的努力有时候会有回应,有时候则是白费力气。

不过,每当我听到母亲和孩子之间相关性的问题时,我大多秉持质疑的态度。因为几乎所有对双胞胎的研究都显示,个人人格特质受遗传的影响,高于后天的教养。或许,这其实是个性温和又慈爱的女性(赢得大脑皮质乐透奖的女性),把乐观的基因遗传给她们的孩子,让他们成为安全依恋型的儿童。又或者,这种相关性其实刚好相反:孩子确实天生就有个性——开朗、暴躁或焦虑,只是个性开朗的孩子因为个性好相处,所以他的妈妈比较愿意回应孩子的需求。我的想法得到安斯沃斯研究的佐证,安斯沃斯的家庭研究发现:母亲回应孩子的方式,以及孩子属于哪一种依恋类型,这两者间的相关性并不高。另一方面,双胞胎的研究也发现,孩子属于哪种依恋类型,基因的影响很有限。这么一来,我们面对一个真正的难题,既然这项特质跟母亲的教养及基因皆无很大关系,那么它到底从哪里来?

鲍比的控制论让我们得以挣脱一般人的这种先天/后天二分法的观念。我们得先把依恋类型当做一种特质,这项特质是经过数千次亲子互动后逐渐形成的。(受遗传影响)具有特定性格的孩子会努力希望母亲保护。(受遗传影响)具有特定性格的母亲有时会回应孩子,或因为当时的心情不好、工作太累,抑或是看了哪个育儿大师的著作而不回应孩子。在这样的过程中,没有哪个单一事件特别重要,但一段时间过后,孩子会针对自己、母亲及自己与母亲间的关系建立一套依恋的内部工作模式(internal working model)。如果这套内部工作模式告诉孩子,妈妈会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么孩子去玩、去探索时就会比较勇敢大胆。在一次又一次彼此相互可预期、相互对等的互动下,亲子间便建立起信任感,彼此的关系也日益强固。个性开朗、母亲拥有快乐性格的孩子,游戏一定玩得得心应手,进而发展出安全型依恋模式。不过一个牺牲奉献的母亲,同样也可以克服自己和孩子天生较不开朗的性格的缺点,为自己的亲子关系孕育出一个安全的内在运作模式(以上所讨论的内容同样适用于父亲身上,只在大部分文化里,大部分孩子跟母亲相处的时间都比较长)。

不是只有儿童才有依恋

我们听到“爱”这个字时,通常想到的是浪漫的爱情。我们偶尔可能会听到乡村音乐电台播放歌颂亲子之爱的歌曲,但其他电台播放的情歌,都是那种坠入情网,让人紧抓不放的爱情。我越钻研依恋理论,就越了解哈洛、鲍比和安斯沃斯的研究,这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成人之间的爱情。请先想想你自己,看看下面哪个陈述最能描述在爱情关系中的你?

1.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容易亲近别人的,而且不管是依赖别人还是让别人依赖我自己,我都觉得相当舒适自在。我不会总是担心自己会被抛弃或跟别人太亲近。

2.跟人亲近会让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我发现自己很难完全信任别人,也很难让自己去依靠别人。只要有人跟我太亲近,我就会觉得坐立难安,而另一半对亲密的需求常让我不自在。

3.我觉得别人是勉强顺我的意来亲近我。我经常担心另一半并非真心爱我,或不想跟我在一起。我想要完全地与另一个人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但这种想法有时会把人给吓跑。

辛迪·哈赞(Cindy Hazan)与菲尔·谢弗(Phil Shaver)这两位专门研究依恋理论的专家发展出上述三条简单的测试,借此了解安斯沃斯发现的三种依恋模式是否也适用于成人间的感情关系。答案是肯定的。有些人长大后会改变其依恋模式,但大部分的成人还是会选择跟童年时期一样(上述三项选择相当于安斯沃斯的安全型、逃避型及冲突型依恋)的依恋模式。内在运作模式的运作往往相当稳定(并非不可改变,但持续性很强),所以在人的一生中,内在运作模式会主导其人生最重要关系的建立。就像安全型依恋的宝宝会比较快乐,调适能力也比较强一样,安全型依恋的成人同样也会有比较快乐、长久的亲密关系,离婚率也比较低。

不过,成人间的浪漫爱情是否真的跟儿童依恋母亲的关系一样,都出自相同的心理系统?为了找出答案,哈赞持续追踪了这个过程,发现儿童的依恋系统会随着年龄而有所改变。鲍比则具体地陈述了这4项依恋关系的特征:

1.想一直待在依恋对象身边(孩子渴望、努力让自己一直待在父母身边);

2.分离焦虑(明显的);

3.安全的避风港(孩子害怕或沮丧时,会向父母寻求安慰);

4.安全的堡垒(小孩把父母当做堡垒,以此为支柱,进而向外展开探索,追求个人成长)。

哈赞跟她的同事曾调查过数百个对象,年龄从6岁到82岁不等,询问他们谁符合上述每一项依恋关系的特征(比如,“你最喜欢跟某个人在一起?”“心烦的时候,你会找谁?”)。如果以小宝宝为调查对象,那么每个问题他们一定都会回答是妈妈或爸爸,但是大于8岁的孩子,最希望跟自己的朋友在一起。(孩子不肯跟朋友分开回家吃晚饭,就是想一直待在依恋对象身边。)在8~14岁这个阶段,安全的避风港从父母扩展到伙伴,因为青少年会开始向朋友寻求情感上的支持。不过要一直到青春期后期,大约15~17岁这个阶段,所有上述4种依恋关系才会由一位伙伴满足,也就是爱侣。《圣经·新约》对这样的依附关系的正常移转,有如下描述:“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结合,二人成为一体。这样,他们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一体了。”

由人们如何面对配偶过世及与配偶长期分离的研究结果表明,爱侣跟父母一样,也是人们依恋的对象。这项研究发现,成人跟其依恋对象分开时,会跟鲍比观察到的住院生病的儿童一样:一开始焦虑恐慌,然后整个人变得了无生气、沮丧忧郁,最后只有在情感上超脱了,才有办法从伤害中复原。这项研究还发现,求助于亲近的朋友无法减缓痛苦,反倒是回去找父母还比较有效。

只要我们仔细想想就会发现,爱侣关系和“父母幼儿”的关系,两者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爱意涌现时,情人之间无尽地相互凝望、彼此拥抱,童言童语地讲情话,享受催产素的分泌而带来的亲密感,而催产素正是让母亲跟婴儿如上瘾般紧紧黏在一起的荷尔蒙。催产素除了可以让雌性哺乳动物做好生产(引发子宫收缩和乳汁分泌)的准备之外,还会影响她们的大脑,强化母亲的母性行为,并减轻母亲的压力。

母亲对幼儿的这种强大依恋关系,通常被称为施爱系统(caregiving system),其迥异于儿童的依恋系统,但是这两个系统显然是彼此一前一后互动发展而成的。婴儿发出的痛苦信号之所以会产生效用,是因为它们激发了母亲心中想关爱别人的渴望。催产素就是将母亲及婴儿粘在一起的黏胶。一般大众媒体一直过分简化催产素的作用,把催产素描述成一种可以让人(就连脾气坏的男人)突然变得温柔可人、深情款款的荷尔蒙。不过近来有研究显示,催产素也是一种女性的压力荷尔蒙:当女性处于压力之下,其依恋需求无法获得满足时,大脑就会分泌催产素,引起女性想与自己所爱之人接触的渴望。另一方面,当两个人发生肌肤之亲,催产素充满大脑时,就会发挥抚慰和镇定的效果,并强化两人之间的联结。对成人而言,除了生产及哺乳以外,最强烈的催产素来自性交。性行为,尤其是伴随有相拥依偎、长时间爱抚和性高潮等亲密行为者,会启动许多回路,正是这些回路把父母亲跟婴儿紧紧联结在一起。难怪童年时期的依恋模式会持续到成人时期,而且整个依恋系统一直都在持续不断地在进行着。

○为何性跟爱有关○

成人的爱情关系是由两个古老的连锁系统建立而成的:将孩子跟母亲联结在一起的依恋系统,以及将母亲及孩子联结在一起的施爱系统。这些系统与哺乳动物一样悠久,甚至更古老,因为鸟类也有这些系统。不过,我们还是要另行解释为什么性跟爱有关联。

是的,早在哺乳类和鸟类存在以前,动物受天性的驱使,会寻找另一半以满足性的需求。交配系统(mating system)完全跟前述两个系统分开,它的形成涉及另外完全不同的大脑区域与荷尔蒙(激素)。某些动物,如老鼠,其交配系统会让雄鼠与雌鼠彼此吸引,一直持续到交配结束为止。而其他物种,如大象,公象和母象有好几天(受精期间)会强烈受彼此吸引,在这段期间,公象和母象会彼此温柔爱抚、快乐嬉闹,还有其他许多信号,在提醒着一旁观看的人类它们正热恋着对方。对于大多数哺乳类动物(人类除外)来说,这三大系统在受精期间会彼此串连在一起,让我们可以完全预期到哺乳类动物一定会出现后续一连串行为。

第一阶段,雌性在排卵期间,荷尔蒙会开始产生变化,昭告世人其开始进入生殖期:母狗和母猫会分泌费洛蒙(pheromone);母黑猩猩的生殖器则会变得巨大红肿。第二阶段,雄性会出现攻击行为,互相竞争(某些物种),看谁先找到交配对象。雌性(大多数物种)这时会做出选择,如此便会驱动它的交配系统。第三阶段发生在几个月之后,生产会驱动雌兽的施爱系统与幼兽的依恋系统。雄兽则被留在寒冷的野外,继续嗅闻寻找更多费洛蒙,或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肿胀的生殖器。对它们而言,性的目的就是生殖;持续的爱则留给母亲与孩子。然而,人类为何如此不同?女性如何隐藏所有排卵信号,却又能吸引男性与她们共坠爱河、疼爱他们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答案,不过我个人认为最站得住脚的理论,是我在第1章和第3章所提过的人类脑容量的大幅扩增。当第一批人类跟现代黑猩猩的祖先分道扬镳时,他们的脑容量并没有比黑猩猩的脑容量大。这些人类的老祖先基本上只是两足猿类。之后,差不多在300万年前,事情开始出现变化。或许是环境改变,或许是工具的使用增加了,人类的双手日益灵巧,人类为适应这样的变化,大脑便越变越大,智力也越来越高。不过,大脑的扩增面临一个瓶颈——产道的问题。当时,女性要能顺利生产,且其骨盆大小要保持在能让女性直立而行的尺寸,受限于这两个生理条件,胎儿头部不能过大。至少有一支人类物种——我们的祖先,逐步发展出一种新颖的技术,来避开这种大脑的限制,方法就是在胎儿大脑发育到足以控制胎儿身体机能之前,让胎儿脱离子宫。其他灵长类出生之后,其脑容量的扩增便骤降,因为大脑的发育大致已完成,随时可上场运作。只有在幼年嬉戏和学习期间,大脑才进行些微的调整。然而人类的婴儿在出生之后,其大脑仍以胎儿大脑成长的速度快速成长到两岁左右,在之后的20年,大脑仍缓慢、持续地增长着。人类是地球上唯一一种在幼年时期完全无力照顾自己,且需依赖成人照顾达十几年之久的物种。

照顾孩子的担子非常沉重,重到女人无法独自一肩扛起。有关狩猎社会的研究显示,家有幼儿的母亲无法张罗到足够食物来维持自己及孩子存活之需。所以她们要依赖生产力正旺的男性,供给他们大量的食物及必要的保护。脑容量的扩增,大大地增强了人类的语言能力和操弄人际关系的能力(以及狩猎和采集的能力),但只有在男性开始愿意分享物资之后,大脑才能朝这样的方向进化下去。然而在竞争激烈的进化游戏中,如果男性提供资源给不是自己亲骨肉的孩子使用,那么绝对是大大的失策。因此,活跃的父亲、男女配对结合、男性在性方面的忌妒心,以及有着大脑袋的婴儿同时进化出人类的历史。一个想跟某个女子在一起,守护她的忠贞,努力抚养两个小孩的男人,与那些父性较差的竞争者相比,更能养育出聪明的小孩。在这样一个智力具有高度适应力的社会中(人类开始使用工具后,所有人类所生存的环境都具有这样的特性),男性对小孩的投资会得到应得的报偿(也就是他们的基因),使得代代之间有更多的共同之处。

然而,男女之间如何衍生出这样的联结关系?进化是不可能无中生有的。进化是一个过程,在进化的过程中,已经过基因编码的骨头、荷尔蒙及行为模式会产生轻微的改变(因基因的随机突变所致),如果它们能为个体带来优势,这些改变就会留下来。不需要太大的改变,就可修改依恋系统(所有男女小时候都会通过这个系统来依恋妈妈),并让前者跟交配系统(每个年轻男女自进入青春期之后,交配系统即已开启)联结起来。

当然,上述理论只是推测(一个尽心尽力的父亲,其死后的骨灰跟冷漠的父亲看起来并无不同),但它确实将人类生活中许多迥异的人生样貌,比如痛苦的生产过程、漫长的婴儿期、大脑袋以及高智力等,完整地串连在一起。这个理论将人类种种生物上的骤然转变,以及人类最重要的特异情感表现联结起来——男女之间及男性和孩子之间那种强烈、持久的情感联结。关系亲密的男女彼此间有许多利益是相互冲突的,因此进化理论不认为爱情关系是一种为了养育子女而形成的和谐伙伴关系,而是人类文化所具有的一种普世特质——男女刻意去建立一种可以维持数年的(婚姻)关系,以期限制彼此的性行为,并将他们与孩子及彼此之间的关系予以制度化。

○何为“真爱”○

将古老的依恋系统和同样古老的施爱系统相混合,再丢进修正过的交配理论里,这就是浪漫的爱情。不过我似乎遗漏了一件事:浪漫的爱情绝对不只是各组成部分的总和。浪漫的爱情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心理状态,它引发了特洛伊战争,激发出了世界上最伟大(与最差劲)的音乐与文学创作,带给许多人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不过,我认为大家对浪漫的爱情多有误解,所以检视其心理组成要素可帮我们理清一些困惑,并带领我们避开爱的陷阱。

在大学校园的某些角落,有教授会这么告诉学生:浪漫的爱情是一种社会产物,它出自12世纪法国吟游诗人口中,混合了骑士精神、理想化的女性,以及无法满足的渴望带给人的无尽痛苦。尽管所有文化对种种心理现象都有其解读,但不管人们想法如何,这些心理现象的确会发生。(比如,每一种文化对死亡都有其社会解释,但是肉体要死就会死,顾不了这些解释说些什么。)一项针对166种人类文化而进行的人种志调查研究显示,有88%的比例发现有浪漫爱情的明确证据;至于剩下的,因为人种志所提供的相关记录太少,所以难有定论。

“真爱”迷思

吟游诗人确实给了我们一种“真爱”迷思——这种观念认为,真爱是一种明亮炙热的感情,而且它会熊熊燃烧,至死方休,即便死后在未来天堂相聚,真爱依旧继续燃烧下去。在现代,这种迷思已经蔓延扩散到爱情与婚姻互有相关的观念中。依我所见,现代人有关真爱的迷思有以下几个观念:真爱是一种激情,永不凋萎。你碰到真心喜爱的人,就应该跟对方结婚,一旦爱情结束,你就该离开对方,因为真爱不再。只要你能遇上对的人,你就能拥有真爱,直到永远。你自己可能不相信这些迷思(尤其是如果你已超过30岁)。不过,许多西方国家的年轻人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观念,尽管他们对它嗤之以鼻,但这种真爱迷思在他们心中仍然是一种完美的爱情典范,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受到这套观念的影响。

如果真爱的定义是一种永恒之爱,那么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绝对行不通。为检视真爱,也为了维护爱情的尊严,我们必须了解两种爱情之间的不同——激情(passionate)及友爱(companionate)。根据埃伦·波谢德(Ellen Berscheid)与伊莱恩·沃尔特(Elaine Walster)两位爱情研究专家的说法,激情是一种“狂野的情感状态,其中充满温柔与性欲、愉悦与痛苦、焦躁与释放、强烈忌妒心,为对方不惜牺牲自己,是种五味杂陈的感情”。激情是一种会让你坠入的感情力量。当丘比特的金箭射中你的心,刹那间,你周遭的世界变得不同了,激情随之发生。你渴望跟心上人合为一体。你渴望两人缱绻缠绵。柏拉图的著作《会饮篇》(The Symposium)描述的就是这种强烈的欲望,在文中,阿里斯托芬向爱神敬酒一段提到了爱情的起源。阿里斯托芬说,人原来有四只脚、四只手臂和两张脸,但有一天,众神感觉到自己被人类的力量及傲慢所威胁,因此决定将人类劈成两半。从那天开始,人类便在世上流浪,寻找自己失去的那一半。(有的人原来有两张男人的脸,有的人是两张女人的脸,其余的人则是一男一女,这也解释了为何人会有性倾向上的差异。)阿里斯托芬要求我们想象火神兼匠神的赫菲斯托斯,来到一对拥抱躺卧的情侣身旁时,开口说道:

你们人类到底想要从彼此身上得到什么?……难道这就是你们内心的渴望吗——让两人成为一体的两部分,竭尽所能靠近对方,不分昼夜,永不分离?如果这就是你们内心的渴望,我想将你们融成一体,让你们合而为一。从此,只要你们活着,你们两人就要共享一个生命,因为你们是一体的。同样,当你们死去时,你们也要共赴冥府,死在一起。看看你们的爱情吧,想想这是否就是你们所渴望的爱情。

阿里斯托芬说,没有爱侣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相对于激情,伯斯契特与沃尔斯特对友爱的定义是“一种我们对与自己的生活紧紧纠结在一起的人所产生的感情”。当爱侣将彼此的依恋系统与施爱系统应用在对方身上,彼此开始依赖、关心、信任对方时,几年下来,友爱随之与日俱增。如果说我们用火来比喻激情,那么友爱就像是不断生长、纠结缠绕的蔓藤,逐渐将两人联结在一起。不同文化的人都曾经历过狂野与沉静两种天壤之别的爱情。正如非洲纳米比亚狩猎部落的一位妇女所言:“两人刚相遇时,爱火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其中的激情炙热非常。一段时间激情冷却后,它便永远被留住。”

激情就像一种毒品。它的症状跟海洛因(这种幸福感有时跟性有关)和可卡因(这种幸福感混合了晕眩及能量)所引起的症状有部分相同。这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激情会改变大脑几个部位的活动,包括与多巴胺分泌有关的部位。极度愉悦的感觉会刺激脑中多巴胺的分泌,这个多巴胺联结在此具有非常关键的作用,因为毒品就是以人为的方式提升脑中多巴胺的浓度,跟海洛因和可卡因的作用一样,可能让人上瘾。如果你一个月吸食一次可卡因并不会上瘾,但要是每天都吸食,保证一定会上瘾。没有一种毒品可以让人一直保持亢奋状态。大脑会对多巴胺的长期累积产生反应,发展出抗多巴胺的神经化学反应,让大脑恢复平衡。这时,一旦没有吸食毒品,大脑就会失去平衡:人一旦戒食可卡因或没了激情,跟着就是痛苦不堪、死气沉沉、绝望沮丧。

因此,如果激情是一种毒品,那么它的力量一定会有消退的一天。没有人可以永远处于亢奋状态(如果你谈的是远距离的激情,那么这就像每个月服用一次可卡因一样;毒品会因为你的忍耐受苦,而保有其效力)。只要激情不断地欢愉奔跑,它终有耗竭的一天。爱侣中总会有人先察觉到这样的变化。就像有一天你从梦中醒来,看见你的枕边人在流口水一样。就在你恢复神智的那一刻,清醒过来的爱侣会看到自己之前没有发现的缺点。我们心中的至爱不再令人崇拜,这时,因为我们的心理会对此改变非常敏感,所以她会过度夸大自己的感受。“喔,我的天啊,”她想,“魔法消失了——我不再爱他了。”如果她受制于真爱的迷思,她甚至会想与对方分手。毕竟一旦魔法消失,那就不是真爱了。不过,一旦她真的结束两人的关系,她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

激情不会变成友爱

激情和友爱是两个独立运作的过程,其时程也大不相同。这两条分歧的道路有两个危险点,许多人就在这时犯下大错。图6—1说明了激情及友爱的强度在半年内的变化情形。

一旦激情被点燃,就会熊熊燃烧,并在短短几天之内达到最高点。在为爱疯狂的头几周或头几个月里,热恋中的情侣满脑袋想的都是跟对方结婚的念头,彼此也经常谈论结婚这个话题。有时,他们甚至会接受火神赫菲斯托斯的提议,一头栽进婚姻。这样的结婚决定往往是错的。当一个人处于激情亢奋中,头脑是不可能清醒思考的。这时骑象人跟大象都一样晕头转向。我们不会跟喝醉酒的人签约,所以有时候我会希望我们能够阻止热恋中的情侣做出结婚的决定,因为一旦求婚成功,家人就会接到通知,结婚日期也跟着敲定,结婚的列车一旦启动就很难停下来。在筹备婚礼的巨大压力下,爱情毒品的效力很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消退,因此许多新人在步入结婚礼堂时,心中其实满是疑问,而婚姻最后则以离婚收场。

图6—1 激情和友爱的强度在半年内的变化情况

另一个危险点则出现在药效开始变弱的那天。激情并没有在那天就结束,但疯狂痴迷的亢奋期终于告终。这时骑象人终于恢复理智,第一次冷静下来评估自己的现况。恋人常常会在这时分手,对很多恋人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丘比特总是把最不合适的人配在一起。不过,有时候分手并非良策,如果恋人能坚持下去,让彼此有机会培养出友爱,他们可能就会找到真爱。

我相信世上有真爱,但它不是永远不熄的激情。真爱,是两人之间坚定共许的强烈友爱,辅以一些激情,这是一种能支撑起坚实婚姻的爱情。在图6—1中,友爱看起来很微弱,因为它永远不会像激情那样浓烈。不过,如果我们把时间从6个月拉长到60年(参见图6—2),那么这时反而是激情显得微不足道——像昙花一现一样,而友爱却能持续一生。当我们羡慕一对夫妻在结婚50周年纪念日依然相爱时,就是这种爱(以友爱为主的爱)令人称羡。

图6—2 激情和友爱的强度在60年内的变化情况

○关于依恋与爱的是非题○

如果你正身陷激情之中,想讴歌胸中热情,那么你应该阅读诗歌。如果你的激情已归于平静,想一探爱情关系如何演变,那么你该读心理学。如果你刚结束一段爱情,想让自己相信,没有爱情自己反而可以过得更好,那么你应该去读哲学。有许多作品都在颂扬爱情的美德,但细读之下,你会发现其中隐含深刻的矛盾。我们应该爱上帝、爱邻舍、爱真理、爱美丽的事物。不过,一个真正的人应该拥有的激情与性爱呢?门儿都没有!

哲学家为何对爱感到不安

在古代的东方,有关爱情的问题再明显不过——爱情是一种依恋。人只有切断所有依恋,尤其是感官及性的依恋,才能达到性灵的提升。佛陀说:“男女欲丝丝,未断心犹系;如饮乳犊子,不离于母牛。”论述年轻的婆罗门男士该如何生活的古印度法典《摩奴法典》(The Laws of Manu)甚至批评女人:“女人的天性就是要败坏世上的男人。”甚至连孔夫子——其论述不以切断依恋为重心,也都视浪漫的爱情跟性欲为会威胁到孝顺及忠诚等崇高美德的恶,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在西方,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同:自荷马以降,诗人开始大力颂扬爱情。然而当浪漫的爱情落入古希腊和古罗马哲学家手中时,他们不是诋毁它,就是将它转化成其他东西。

举例而言,柏拉图的《会饮篇》原本是一个歌颂爱情的对话录。然而在苏格拉底开口之前,我们并不知道柏拉图的真正立场,等苏格拉底一开口,他就把阿里斯托芬和其他人对爱情的颂扬弃如敝屣。他描述爱情如何在动物身上制造出一种“疾病”:“首先,他们会极度渴望与对方性交,然后渴望养育对方的孩子。”

对柏拉图来说,人类的爱情一旦跟禽兽一样,人类简直就是作贱自己。又因为男人爱女人是为了生殖,这种爱更是一种堕落。此时,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告诉我们,爱情如何以更高尚的道德为目标来超越它的兽性根源。当年长的男子爱上一名少年,他们的爱情可以提升彼此,因为年长的男子可以在性交的时间之外,教导少年美德及哲学。只是,连这样的爱情都只是一个垫脚石——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美丽的胴体,他必须学会爱整个人类的躯体之美,而非独钟于某人的胴体。他必须看到人类灵魂之美,然后是思想之美及哲学之美。最后,他就会了解美的形式本身:

当人掌握知识之美,不再寻找个体之美——珍爱一位小男孩、一名男子或一项习俗之美……当恋人转而面对美的汪洋大海,当他凝视眼前美景,以无尽的智慧之爱,在脑海中产生灿烂美丽的观念及理论。

爱情那种两人相互依恋的本质在此遭到否定。只有把爱情转化为对于全体美丽事物的欣赏,爱情才能显现其尊贵。

后来的斯多葛学派也反对“爱情”这种爱上特定对象的特性——爱情会让一个人的快乐掌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但我们无法完全控制另一个人。甚至连以追求快乐为其哲学核心的伊壁鸠鲁学派都重视友谊,反对浪漫的爱情。哲学诗人卢克莱修(Lucretius)在《物性论》(De Rerum Natura)中,写出伊壁鸠鲁学派最完整的生存哲学论述。其卷四结尾以“激烈攻击爱情”而广为人知,卢克里修斯在诗中将爱情比喻为伤口、癌症和疾病。伊壁鸠鲁学派专精研究欲望及欲望的满足,他们反对激情,因为人无法满足激情。

当两人并肩躺卧,品尝生命的绽放,

当肉体给予欢愉,

维纳斯(生育之神)准备在女子身上播种时,

他们饥渴紧抓彼此,嘴对嘴,

唾沫奔流,他们喘气,牙齿压迫嘴唇——

但一切皆徒然,因为另一个人身体没有一丁点儿受损,

也没有丝毫刺穿及减损。

通常,这似乎只是他们的欲望、他们的目标,

只因贪婪如此,使他们陷溺于激情的束缚。

基督教提出许多害怕爱情的实例。耶稣基督说了和摩西相同的话,命令他的追随者要爱上帝(你要全心、全性、全意爱你的神)。耶稣的第二道命令就是爱另一个人:“你应爱人如己。”但是,“爱人如己”究竟是什么意思?爱的心理起源来自我们对父母及性伴侣的依恋。我们不会依恋自己,也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求安全感及成就感。耶稣的意思似乎是,我们应该像看重自己一样看重他人;我们要仁慈、慷慨,甚至对陌生人及自己的敌人也要如此。这个激励人的信息,和我在第3章和第4章中提到的互惠及伪善两个议题有关,与本章所讨论的心理系统没什么关系。基督教的爱向来把重心放在两个关键字上:博爱(caritas)及无私之爱(agape)。博爱是一种强烈的善行及善心。无私之爱是指一种无私、不带性欲的神圣之爱,不依恋任何人。基督教赞同婚姻中的男女之爱,但是他们把这种爱理想化成基督对教会的爱。正如柏拉图的观点,基督教的爱也摒除了爱的基本特质——专注在某个特定人身上。基督教把爱重塑成一种对于更广大阶级所有人一视同仁的态度。

博爱与无私之爱固然美好,但是它们却与世人需要的那种爱无关,也非源自于此。虽然我希望生活在一个人人愿意行善的世界,但我却更愿意生活在一个至少有一个人特别爱我,而我也会以爱回报的世界。假设哈洛在两个不同条件下饲养猴子。在第一组,每只猴子被养在自己的笼子里,但是哈洛每天都会放一只新的、非常会照顾幼猴的成年母猴与其作伴。在第二组,每只猴子都跟自己的母亲一起被饲养在笼子里,但哈洛每天都会放—只新的但不是那么友好的猴子进去。结果,第一组猴子都有博爱的行为——一视同仁的博爱行为,但可能出现情感受伤的状况。没有建立依恋关系的猴子可能会害怕面对新的经验,而且无法去爱或关心其他猴子。第二组猴子可能会近似一般正常猴子童年时期的成长经验,能健全成长,具备爱的能力。猴子和人类都需要跟特定对象建立亲密且持久的依恋关系。我会在第9章提出,这世上确实有无私之爱,但时间通常很短。它能改变我们的人生,丰富我们的生活经验,却不能取代建立在依恋关系上的爱。

导致哲学家对于真正的人类之爱感到不安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个。首先,激情会让人逻辑不清、失去理智,因此博得恶名,西方哲学家一直认为道德植根于理性(我会在第8章驳斥这个论点)。爱情是一种疯狂,许多人因激情难抑而在最终陷入疯狂,毁了自己,也毁了其他人的人生。许多反爱情的哲学隽语因此成了哲人对年轻人的好心忠告:关掉自己的耳朵,不要去听妖女迷惑人心的歌声。

不过我认为,人的心中起码有两种不良动机。第一种,可能是一种虚伪的自利。举例来说,佛陀与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年轻时,两人都畅饮激情之爱,不料多年之后,却成了反对性关系的旗手。人们设计出道德规范,为的是维持社会秩序,以此要求我们节制自己的欲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浪漫的爱情之所以恶名昭彰,是因为它会让年轻人蔑视社会的规范与习俗、等级制度或家族的世仇。因此,古圣先贤才会一直苦口婆心地把爱解释成神圣、有利社会的感情,但是这些在我听来就像父母的道德教诲,这些父母年轻时自己风流情事不断,但现在却告诉自己的女儿,该为婚姻保留自己的忠贞。

第二个动机就是对死亡的恐惧。科罗拉多大学的杰米·戈登堡(Jamie Goldenberg)已经证实,当人们被要求反省自己的死亡观时,很容易会对性行为产生更大的憎恶感,也不太能接受“人类与禽兽基本上无异”的说法。戈登堡与她的同事相信,所有文化都害怕死亡。人类也都知道自己难免一死,因此人类文化便努力建构出一个意义系统,借此强调生命的尊严,让人们相信自己的生命比周遭死去的动物更有意义。在许多文化中,这种对性的规范,把爱跟上帝联结在一起以跟性割裂开来的做法,是一种对抗死亡恐惧的精心之举。

如果上述为真,当古圣先贤用各种各样未明说的理由,警告我们远离激情和各种依恋关系,那么在我们听从其忠告时,或许应自行斟酌无须照单全收。或许我们有必要检视自己的生活,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时还要检视种种关于依恋对我们是好还是坏的证据。

他人是地狱,也是天堂

19世纪末,社会学奠基大师涂尔干(Emile Durkheim)完成了一项奇迹。他从欧洲各地搜集资料,研究影响自杀率的因素。他的发现可以归纳为一个词——社会约束(constraints)。不论他如何从语法上分析这些资料,所有证据都显示,社会规范、联系与义务越少的人,越可能自杀。涂尔干在检视“宗教社会的整合度”时发现,生活最清心寡欲的新教徒,比天主教徒的自杀率高;具有最密集社会网络及宗教义务的犹太人,自杀率最低。他在检视“家庭社会的整合度”时也有相同的发现:独居的人最可能自杀;结婚的人,自杀率比较低;结婚有小孩者,自杀率更低。于是,涂尔干的结论为,人们需要义务及约束来为自己的生命建立架构和意义,他说:“(一个人)所属的群体越脆弱,他对群体的依赖便越少,于是他最后会越来越依靠自己,眼中便只有根据自己利益所建立的行为准则,视其他为无物。”

100多年来的研究证实了涂尔干的判断。如果你想预测一个人有多幸福,或是可以活多久(在不得询问其基因或个性的条件下),你应该了解其人际关系。拥有强大社会人际关系可以强化个人的免疫系统,延长寿命(跟戒烟相比),手术后能快速痊愈,并降低个人罹患抑郁症和焦虑症的风险。不是只有外向的人天生才比较快乐、健康;当内向的人被迫变得外向时,他们通常也能乐在其中,并借此改善自己的心情。就连那些自认不需要人际往来的人也同样可以从中获益。这不只是“我们都需要有人来依靠”。近来关于“给予”的研究显示,关心他人者要比接受帮助者获益更大。我们需要跟他人互动并紧密联结;我们不仅要能施,也要能受;我们需要一份归属感。追求极端个人自由相当危险,因为它鼓励人们离开家庭、工作、城市和婚姻去追求个人及事业上的成就,但也因此切断了最能帮助自己实现理想的关系。

塞涅卡说得对:“一个只关心自己,凡事都问是否合乎自己利益者,是不可能活得快乐的。”约翰·邓恩说的也没错:“没有哪个男人女人或孩子是一座孤岛。”阿里斯托芬也是对的:“我们的生命需要有别人才完整。”我们是一种群体性超强的物种,充满爱、友谊、帮助、分享及与其他种种可和他人紧密联结的感情。依恋与感情关系可能会带给我们痛苦,就像萨特(Jean-Paul Sartre)在《禁闭》(No Exit)剧中一角所说:“他人即地狱。”

不过,他人也是天堂。

[1] 详见由湛庐文化策划、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编者注

[2] 该书简体中文版已由湛庐文化策划、万卷出版公司出版。——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