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子的病痛,因为对症下药,加以他原来身体壮实,所以好得也特别快,正应了卓老大的那句话:狗皮膏药有时也会治大病,只是要凑合得巧。
从洛阳南下转往豫西南的赤眉镇,对玉柱子与卓玉莲二人而言,虽说是快马加鞭,两天赶到地头上,但是当时来说,总觉得太长了些,好像有着走不完的样子。
如今,由赤眉镇回洛阳,玉柱子与卓家妹子二人的心,似乎是有了一个大转变,就算是后面火烧到屁股,他们也不会,更不舍得在马股上拍一巴掌,两匹本来都是千里良驹,又因为他二人的“慢郎中”骑法,像怕踏蚂蚁的样子,使得两匹马八只蹄子,听起来像下饺子般的“踢踢踏踏”,缓缓而行,看起来说像一对情侣,骑马踏“冬”在山野道上一般。
马骑得很慢,是二人都在为对方制造时间,因为制造时间,才能创造出二人俱都认为满意而旖旎的机会。
然而,在二人的中间,因为有了几项无法打开的结,所以时间的顺延中,都没有被二人所把握。
就玉柱子而言,他已是个有妻室的人,娇妻刘莲,是那么的美丽贤淑,他没有一点理由再向外发展,否则那与禽兽何异?甚且自己大仇未报,哪有心情尽在儿女私情上穷打转儿,所以他即使有着“顺理成章”的机会,也只有任其“糟蹋”的了。
另一边,卓玉莲欲有着另一种想法:面前这个雄壮伟武而又俊逸的青年,可是小王爷身份,虽然他尚未受封,但如今“朝”没改,“代”也没换,他随时站出来表明身份,就能一步登天,而自己,飘泊的江湖儿女,人家能看上自己?算了吧,痴情到头终是恨,自己还是认清自己,以免造成终身的苦果。
但是,二人却仍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慢,也许真的会“慢工出细活”的把二人中间的死结予以解开,也说不定,即使无法解开,至少在二人“拖拖拉拉”的“慢步走”中,暂时也享受到彼此的关怀。
在伊川西南五十里地的一个叫“野猪林”的地方,本来是靠近一个山风的凹坡里,外面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老松林子,只是这堆老松林的一边,正好紧贴官道。
玉柱子与卓家大妹子,骑在马上,一摇三晃的朝着这座野猪林走去。
马上,玉柱子说些有趣的山穴生活,有时逗得这位卓家妹子,毫无拘束的仰天哈哈嘻笑。二人这种谈笑风生的情谊,外人看来,这那是普通朋友?就算是热恋的情侣,也不过如此。
就在二人说的正热呼,笑的更开怀的时候,突然间,从野猪林中,一连冲出三个衣衫褴褛,面目苍白,身上似乎还带有伤的三个“脏面人”。
只见为首一人,乱须豹眼,狮鼻阔口,只是眼皮下有着英雄泪痕,狮鼻口含着一把清鼻涕。
“大哥!”卓玉莲大叫着,翻身正马,冲着过去,双手环抱住乱须大汉的水桶般粗腰,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缓缓翻身下马,玉柱子走到卓定山三兄弟跟前,惊异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伊川福来客店等我们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唆!”那是一声充满“五颜六色”各种悲哀的综合发泄,听起来有些无奈的,而又痛心的声音。
“玉柱子兄弟。马上可带有吃的喝的?”卓定山三兄弟,似乎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地步。
玉柱子立刻拿过水壶,还有一袋卤好的牛肉,另外,在卓玉莲的马鞍上,也装了十几个“火烧芝麻酥饼”这些饼是卓玉莲为了表现她的手艺,特别为玉柱子做的,如今也全拿了出来。
就见卓定山、卓定川、卓定国三兄弟,是三天没吃饭似的,一阵猛塞,一下子吃了个精光。
其实还真猜对了,卓家三兄弟虽说没有三天吃到饭,至少三人已经有二天,藏匿在这野猪林中,不敢出来。
三人填饱了肚皮,看上去又恢复了以往的气概。
卓定山一指肚皮,苦笑道:“如果不是为了这张肚皮,我卓定山早就找一处幽静地方,去修行了。”
说罢,这才走到玉柱子身前,透着关心的问:“玉柱子兄弟,你那伤势,如今可曾有个起色?”
“卓兄,谢谢你的关怀,那百叶草调制的狗皮膏药,还真灵光,黑风魔掌的毒,早已拔尽,如今伤处已结了痂,我算是保住这条左膀臂了。”玉柱子充满了感激。
其实也真的应该感谢,如果不是碰上卓家四兄妹,如果他仍依赖那猴子去寻找百叶草,他可能就在等不及的情况下,毒发而亡也说不定。
玉柱子拉着卓定山,走向黑松林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关心备至地问:“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出来还真够窝囊的,反正我是满脸须茬子,脸红你也看不见。”卓定山一面搔着绕腮胡子,边又道:“就在你同舍妹走后不到两天,我同两个老弟一商量,反正在福来客店闲着没事,就在晚上,我三个傻蛋又潜住洛阳城外的那家饭铺原想是去取东西,再把爹的神位请出来,干脆不再跑江湖,打道回老家过年,人家有银子的老爷过富年,咱们没钱,总可以回去过个太平‘穷’年吧。哪里会想到,肃王府的人,似乎看准了我们要回去,就在那家饭铺里,张网捉人,要不是我弟兄三人,会那么几手防身玩艺,早就没命了。”
又听卓川说:“我们好不容易冲出重围,想不到却被他们一路追赶,直追到福来客店,眼看福来客店回不成,所以只好暂躲在这片野猪林,就盼望你玉柱子兄弟给我们出主意了。”
卓玉莲已泪眼婆娑,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玉柱子一听,心中实在有气,低头稍一思索,冷笑道:“太可恶了。这样吧,卓兄一人,乘骑玉莲妹的那匹马,这就随我到那家饭铺把你们的东西行李拖回来,也把令尊神位请回去。”边说着,随手掏出一把小金元宝,摊开手,竟有五个之多,一下子送到卓定山面前,说:“你先收下吧。”
卓定山愣在当场,那是他们跑江湖一生也梦想不到会有那么多的元宝。
卓定川与卓定国二人更是惊异出声。
三个人都没有伸手去接,因为,这太意外了。
只有卓玉莲,低声说:“大哥就收起来吧,玉柱子兄还要同你去洛阳呢。”
看了玉柱子的诚恳表情,与大妹子的坦然样,卓定山自觉有些汗颜,连一声谢谢的话也没有说,就把五个小金元宝收入怀里。
一声长叹,对两个兄弟及妹子说:“我同玉柱子兄弟前往洛阳,你们千万可别多事,就在这野猪林等我回来。”
而玉柱子在马上深长的望了一眼卓玉莲,就算是含有情意的一瞥吧。卓玉莲却早已低下了头,似乎有着再好的酒筵,总要有散席的时候那种无奈的感觉。
在她的心中,原本蓄藏着与玉柱子比画几招的念头,但在知道玉柱子的身世与处境之后,比武这个念头,早已飞入九霄云外。如果这时候玉柱子只要有任何一点“即使是勉强”的表示,她也会像飞鸟投林一般,投入玉柱子的怀里,可是玉柱子没有,因此,她只有含着犹怨的低下头。
望着玉柱子走去的背影,更望着心力交瘁的兄长,卓玉莲满眶的热泪滴下来。
“妹子,咱们能相信玉柱子兄弟的能耐吗?”卓定国走近妹子跟前问。
“他应该有这个能力的,他……他是个君子中的怪人。”
卓玉莲沉沉的说。
然而,听在卓定川与卓定国的耳中,却彼此一呆,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蹄声得得,嗄然而止在洛阳城外的那家饭铺门外面,两匹健马,并头栓在饭铺门外的拴马桩柱上。
左手握着“龙泉”昂然阔步,直往饭铺中走去,在他的后面,正是赤眉三雄老大卓定山。
掌柜的一看到卓定山,猛摇着头,直跺脚的说:“你怎么还赶回来?真是不知死活。”
玉柱子在卓定山的指引下,二人一径走进饭铺的后院,他们租住的房间的门前。
“开门!”玉柱子对跟来的掌柜沉声喝叫。
突听由另一扇门中,走出四个卫士模样的人,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当喝声一止,四个卫士已挥刀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戟指卓定山道:“大胡子?这回看你往哪里再逃!”
玉柱子冷笑一声,突然对身旁的店掌柜喝道:“叫你开门,你听到没有?”
门是上了锁的,但掌柜手中的钥匙,却在一个卫士的手上。
突听拿钥匙的那个年纪看上去快四十的卫士,把手中钥匙向空一抛一抛的冷笑道:“朋友,钥匙在我手上,就看你是怎么个拿法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毫不犹豫的把这扇门打开,你知道为什么吗?”看着愣然的那个卫士,玉柱子又接道:“因为说不定会丢了一条老命。”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硬管肃王府的闲事。”
玉柱子怒喝道:“你开不开?”一面伸抬左手,缓缓举起“龙泉”,而右手已握在剑把上。
更知道“龙泉一出,必舔人血”,是以玉柱子只是把“龙泉”宝剑握着,并未拔出来。
却听拿着钥匙的中年卫士冷笑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说着一挥手,叫道:“上!先捉住这小子!”
就见四把明晃晃的单刀,一齐向玉柱子当头劈下。
玉柱子大喝一声,陡然拔出“三尺龙泉”……
于是,在光华的凝聚与疾散的闪动中,彩霞般的剑瓦,在一阵虚无缥缈中,一闪而划过迎面二人的面前,紧接着,玉柱子一个虚幻的移动,人已逼近另外二人的身后。
好快的身法,只见另外两名卫士举起的刀,不知砍向何处才好,看样子二人手中的刀,似是成了多余的一般,因为他二人伸出的持刀手腕,在龙泉剑锋一闪之间,俱都齐腕被斩。
当玉柱子剑光收敛的时候,地上四个人都成了滚地受伤的蛇一般,在哀号扭曲。
掌柜的大叫:“杀人了,杀人了!”一溜烟的往前面跑去。
而卓定山,却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转转翻滚的四个卫士,心中那分感动,别提有多么高涨,心想:“人家才是真才实学,只那么三两步的移动之间,四个持刀武士,像木头一般,硬被劈杀在地,而自己兄弟们的这点玩艺,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卓定山的脸色有了红颜色,那是尴尬的表示。
而玉柱子似乎是手下留情的样子,只是重伤四人,并未要他们的命。
一面剑尖挑起地上的钥匙,掷向发愣的卓定山,说:“卓兄,你可得要快些,捡重要的收拾,赶快走人,这件事我还得留下来处理的。”
卓定山似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急忙打开房门,只见他什么也没有取,只双手奉着他爹的神牌,急步走出来,一面对玉柱子说:“玉柱子兄弟,咱们快走。”
说着,当先往外就跑。
玉柱子缓缓走到那个脸部受伤,尚自往外淌血的中年卫士,沉声说:“这件事似乎刚刚开始,你们不会罢手,而我也不会拍屁股走人,我就在西城外往伊川去的十里岗候着,咱们来他个‘流水席’随到随比画,直到你们吃足了苦头,我也‘意兴阑珊’为止。”
“呛!”的一声,三尺龙泉又人了鞘,玉柱子大踏步的往这家已是“鸡飞狗跳”的饭铺门外走去。
有些怕事的,早就溜之乎也,饭铺常柜的,一路叫着跑向肃王府。饭店外,只有卓定山坐在马上,他似是在等玉柱子一同走。
翻身上马,好些人远远的站在屋檐下观望,大家都在想:这个杀胚,漏子可捅得不小,早晚他是逃不过刑场挨那砍头的一刀了。
二人并不急驰,却是不疾不徐,缓缓离去。
然后,四个手脸受伤的卫士,也都相继跌跌撞撞的走出这家饭铺,一个个看上去脸色苍白,趾高气场的外表消失了,倒是血与灰,沾满了四人的卫士衣裳,尚有那么一点精神,却都用在“哎唷,哎唷!”叫上面了。
十里岗,玉柱子在印象中,是他曾无意间看到一块石碑,上面写了“十里岗”三个很好看的字,而十里岗上面,则是光秃秃的,有一个十多二十丈宽大的平坦场子,看样子那儿可能经常有野台梆子战,或是附近盛行的越调戏,因为在场边上,有一个人工堆的土台子。
勒住马,玉柱子笑对卓定山说:“听我劝,带着你的弟妹,快回赤眉镇去,改个行业,将本求利的做个买卖人,这儿的事,我会把它处理得与你们毫无瓜葛,你走吧。”
迟疑了一下,卓定山深长的望了玉柱子一眼,那是包含着无数疑问的眼光,似乎心中在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的伤势如何?
你为什么那么大方的周济我们?
还有……还有你与我小妹相处数日,难道连个招呼都不去说一声?
你为什么要选在此地与肃王府的人一拼?
也许是他的疑问太多了,所以他反而一件也没有问。
双手奉着爹的神位,卓定山高举过顶,深深的对玉柱子施了一礼,什么话都没有说,调转马头就走。
走得相当爽快,也相当干脆,完全江湖儿女作风,本来“大恩不言谢”,再说他兄妹也挽救了玉柱子一命,如果双方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一声“谢谢”的话,那就显得庸俗而多此一说了。
望着卓定山身影,消失在这处的一线天外,玉柱子这才伸手摸摸左膀,还好,已经结的痂并没有破。
于是,他翻身下马,走到那个岗顶的土台子旁,坐下来,他在想,不知道他还认识不认识我了?
玉柱子在说的是谁?
那只有他心里明白。
小时候尽在王府后花园里捉蟋蟀,捉蟋蟀之后,我们几个小王子也互相推拉,那种儿时的情调,一件件如在眼前,但是,他还能认识我吗?而我是不是一眼能认出他来?
于是,玉柱子随手拾了一根枯枝,就在那个土堆台的地上,随意的乱画着,算是在打发时间。
时间上就是那么紧凑,当玉柱子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时,就好像时间带动了响声一般,而时间却永远是无声无息的迈向永远,如果时间有了响动,那必然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但是,这时候的玉柱子,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情,只是淡然的向十里下面一瞥,嘴角微微的向一上牵,然后又低头在地上乱画。
乱画外表看来,像是在打发时间,实际上,这时候玉柱子心像小鹿般的在跳动着,他不敢想像,十三四年前与十三四年后,人与人之间,究竟有些什么变化?但是有一点他可以断定的,那就是他的小王爷身份,任何人都将无法加以否定,因为他的父王,是当时显赫一时的桢王爷。
蹄声急骤,玉柱子早已看到那六骑快马,正朝着十里岗上急驰而来,那种打扮,一眼就会让人看到,他们是王府的侍卫。
终于,蹄声从上到这十里岗上的平顶上,慢了下来,六匹快马,“踢踏”着向他坐的土台子前走来。然后就停在玉柱子前面,停下来。
“饭铺院子里逞凶,杀伤王府侍卫的人,可是你?”
玉柱子一看,这个人至少有三四十岁,心中在暗叫:糟啦,福安怎么没有来?
他似是有些失望,所以只是把头稍稍一反映,又在往地上乱画起来。
“总管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一个侍卫手中单刀指向坐着的玉柱子。
“你不觉着那是废话一句吗?”玉柱子不屑的说。
一打手势,六个人全都下了马,各人在马屁股上一拍,那马还真听话,一蹦一跳的溜到场子边去找野草啃,就算没有野草好啃,那些马也尽快躲开人们即将掀起的一场血腥厮杀。
“你是束手就绑呢?还是要我把你拍腾够了,再上绑?”
那个被称做总管的人,缓缓抽出钢刀,逼近一步说。
“福安在哪儿?他怎么不来?”玉柱子陡然冒了那么一句。
六个人一愣,却听那个王府总管骂道:“狗养的杂种,小王爷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
原来他以为,如果是自己人,绝不会动剑伤自己人的道理,这小子显然是要造反,才这么斗胆的直呼小王爷的名讳。
一念及此,一面喝骂,人已挥刀砍来。
玉柱子手握“龙泉”,一个倒翻,人已落在土台下面,冷冷的丰道:“对我不敬,出口辱骂的人,我一向都是加以严厉惩处,当然,你也不能例外,虽然你身为肃王府总管,我照样一视同仁。”
于是,玉柱子缓缓拔出了“龙泉宝剑。”
天上本无日光,因为这是个大阴天,天阴的几乎就要掉下来,然而,当玉柱子的“龙泉剑”一经出鞘,立刻有一种惧人的锐芒,射向四方,那种锐芒,散发出各种奇彩,有如天边的长虹。
当王府总管的钢刀,犀利无比的,挟着雷霆之势,一闪挥向玉柱子面门的时候,突见“龙泉”光华暴展,在玉柱子虚实莫测的一闪而溜过王府总管的身边时候,就听“唰”的一声脆响,总管就像刀被削而断,只是落在地上的,并非仅止被削的一段钢刀,而是还有一只手,紧握在那断了的钢刀把手上。
鲜血像浇花用的喷壶向外洒水浇花一般的滴流着,总管左手紧抓着右臂断腕,直痛的满脸肌肉扭曲,只听他呲牙咧嘴的叫骂道:“大伙一齐上,先把他剁了再说。”
也才是一瞬间的事,玉柱子挥动手中“龙泉”奋力一阵臂砍,地上已断了五把钢刀,只是,他并未再近逼,只轻描淡写的说:“回去告诉福安,就说玉柱子在这十里岗上等他。记住,我叫玉柱子。”
总管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有那个嫌命长的?
于是,五个侍卫,忙着把总管的腕伤包扎好,扶他上马,这才又急急奔下十里岗。
他们是回转王府而去,但并未带着胜利的成果,而只是带回“凶手”的名字:“玉柱子”。
肃王府中,如今真是乱成一团,小王爷福安,被卓家兄弟一阵狠揍,如今还是鼻青脸肿双目发黑的躺在床上,这两天也才稍有起色,正准备着派侍卫拿人,却不料又一连伤了好几人,连刘总管也受到断腕之苦,这事如果是王爷由京中返回来,追问起来,必将又是一顿挨骂。
只是,怎么会半途杀出个玉柱子出来,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玉柱子,玉柱子!”小王爷福安这时候一点也不安,只见他抓耳挠腮,还不时的抚摸伤痛的地方。
猛然一抬头,福安小王爷问:“他还说了些什么?”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他叫玉柱子,现在城外十里岗候驾呢。”
“师爷,依你看,小王爷是去不去?”
王府师爷,戴了一顶狐皮帽,双手缩在那件缎子大褂的袖子里,八字胡子好像是放在唇上面似的,不时的一翘一翘的,一听小王爷问,立即笑脸往上送,哈着快要折断的腰,低声说:“去可以探知究竟,不去则可以平安保身,衡情量势,还是不去为妙。”
“可是那人指名要找我,难道我还要藏起来不成?”小王爷福安有些不悦。
“既然如此,那就多派侍卫,陪同小王爷前去,或许无妨。”
“可是,听总管说,那人剑法已出神入化,更且手中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即使人多,他也并不放在眼里,人多又有什么用?”小王爷似是无计可想。
一手抚着八字胡子,师爷一阵低吟,然后笑道:“小王爷如果真的想去会这位叫什么……玉柱子的,那就加派一队弓箭手。这么一来,料他再大的本事,也难逃乱箭齐发的威势,只要他一受伤,另外一队侍卫,就可一拥而上,把他活捉回来。”
福安小王爷一听,心想: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他对王府副总管说:“王副总管,此去城外十里岗,就由你陪在小王身边,另派十二名带刀侍卫、十二名弓箭手,咱们马上上路。”
于是,肃王府在一阵紧张准备后,王府的王副总管,率领二十四名侍卫,簇拥着小王爷福安,飞奔洛阳城外的十里岗而去。
像这种大队人马,一冲而出洛阳城,还真引起不少人的议论,但大家都不知道,王府这么大举出动人马,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歹人会等着这些人去捉拿他们不成?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大事?
就像平地卷起一阵灰黄的残云一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能让人看到,一系列的尘土飞扬,自洛阳城郊,直延伸向十里岗的方向。
不久之后,玉柱子在十里岗的山顶上,更看了个真切,黄沙滚滚,尘土升空,这就是铁蹄雄风的气势。
当玉柱子听到了蹄声的时候,他笑了,那是一种自我嘲弄的笑,一种认命的苦笑。在他想来,福安与自己,小时候曾在一块儿,和着稀泥巴玩,斗蟋蟀,只是夏秋间的事,而经常两个小娃儿会坐在侍卫们的肩上,相互推打,每一次,谁输了,都会怪罪到侍卫的无能,有时候宫里会送来一些特别好吃的,彼此还会留给对方一些……
童年的事,应该是人生中最不容易忘的,可是一个人的记忆,却偏偏对于六岁以前的一切事物,又最容易忘得一干二净,也许这是记忆力脆弱的关系,否则,那就是意识上的不成熟。
当福安小王爷在众多侍卫的“保驾”之下,风卷残云一般的冲上了十里岗上面的时候,玉柱子左手握着“龙泉。”
凝目望着侍卫中的锦衣外罩黄披风的青年。
他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那就是小时候的玩伴——福安小王爷,也许是他的嫩白脸庞上,被卓家兄弟揍的变了样,因为除了鼻青脸肿外,下唇也似乎肿涨起来。
侍卫们一冲上岗顶,立即翻身下马,就好像事先有计划一般,十二名弓箭手,先就堵住退路,拈弓搭箭,瞄向玉柱子,另十二名持刀侍卫,在王副总管的率领下,环绕在福安小王爷身后,一众人等,大踏步走向玉柱子。
玉柱子有着无比的恨,他也是小王爷,为什么他该受许多非别人能承受的罪?难道就因为他是玉柱子?
如果能找上天去理论,他玉柱子早就不是与上天理论,而是与上天去拼命,因为这太不公平了。
就拿眼前来说,福安那种威风八面的劲儿,不因他的受伤而稍减,而自己,却是孤零零的在“一柱擎天”。
像排山倒海的巨浪,突然遇到了石岸的阻挡一般,一众人乍然间停在玉柱子的面前。
福安小王爷疑惑的望着玉柱子,只见玉柱子面带苦涩,嘴角嚅的,望向自己。
“你是什么人?竟敢插手小王的事?还杀伤了我的侍卫,最大胆的,连王府总管你也敢杀,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玉柱子一声苦笑,淡淡的,但却有力的说:“十四年还不到,人世间就有这么大的变化,岁月不饶人,你我都已长大成人了。”
“你这人似乎有问题,小王在问你话,你还说些不相干的闲话来搪塞。”
玉柱子双目如炬般,散发着惧人的目光,庄严的一挺胸,说:“你问的话才是不相干的话,而我所说的,却是你我都无法想象,但又切身的问题,难道你不愿意听?”
福安小王爷似是一愣,急问:“干脆你说个明白,你究意是谁?你想要干什么?还有那四个混男女,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于是,玉柱子平淡的,但且含激动的说:“我就是桢王之子,我是如假包换的玉柱子。”
“玉柱子?你会是玉柱子?我不信。”福安小王爷似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大吼着。
“我是玉柱子,如果我要你仔细想想,你可能还会记得,就是在我离京赴汴梁的那天中午,我是由侍卫陪着,过府到你们后花园玩,咱们正玩的起劲的时候,我被人抱回去,而你,却仍在一脸的不高兴。”
“然后你就被送往汴梁,没有多久,消息传来,你与奶娘被逼下黄河,连个尸骨都未寻获。”福安接着说。
玉柱子黯然的低下头。
“桢王伯父的后事,是我父王亲自办的,而我却替你披麻带孝。”福安话没有说完,玉柱子已是眼眶滴泪。
只见他缓缓的单膝一跪,对福安施了一礼。
于是,福安小王爷猛然丢弃手中的剑,张开双臂,向玉柱子抱去。
而玉柱子也缓缓的近上前去。
于是久别重逢的两个堂兄弟,又捻和在一起了。
泪水是苦涩的,情绪欲是激动的,当二人拉紧了手,彼此互望的时候,一众侍卫环绕着二人,全都跪在地上,口中像是事先准备了贺词一般,叫道:“奴才们参见玉柱子小王爷。”
“都起来吧。”
远远的,十二名弓箭手看的真切,他们以为福安小王爷收了一名降将,但当听到一众侍卫的贺词,俱都是一惊,谁还敢再举箭瞄准?相反的,却急忙丢弓收箭,也一齐拥到两个小王爷面前,施礼不迭。
“玉柱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是长大了,这两天父王就会由京中回来,不知父王一见到你,该会有多么的高兴。”
一面回头对王副总管说:“拉玉柱子小王爷的马,咱们一起回王府。”
却是玉柱子意极忙用手一拦,说:“福安,我还有话说呢。”
“有什么话回王府去说去。”
“不,一定要先把话说完,我才能决定,是不是跟你去见肃王叔。”玉柱子坚决的说。
有着一些无奈,福安小王爷道:“好吧,那你就快说,说完,咱们也好早点回洛阳城。”
看了一下福安脸上的伤势,玉柱子讪讪的说:“我想先就卓家兄妹那档子事,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你是在为他们求情?”
“不是求情,是报恩。”
“报恩?难道他们还有恩于你?”
玉柱子点点头,缓缓的说:“如果不是碰上他们,也许我已暴尸荒山了。”
一面缓缓解开衣裳,褪去左臂,把臂膀处的伤势,指给福安看,一面又道:“如今已毒尽结痂,算是完全好了。”
福安手抚着玉柱子的伤口,沉吟一阵,这才坚定的点点头,对身后的王副总管说道:“打从现在起,放了那四个男女,往后碰到他们,就说小王爷不与他们计较了。”
“是!”王副总管的声音,充满了精神,也许是原本一场祸事,欲变成了喜剧收场,而不用再拼命的关系吧。
当一众人等,簇拥着两位小王爷,才刚刚走了几步,突然之间,从十里岗的侧面,一晃而冲上来四个人,他们手中各拿了刀棍,发一声喊,直杀过来。
玉柱子看的真切,那不正是卓家兄妹吗?
一连几个提纵,玉柱子已挡在卓家兄妹前面,急忙高声说:“你们怎么不回赤眉镇?还跑来干什么?”
卓定山戟指一众侍卫,“我们不能让你一人,为我兄妹拼命,大不了一死,倒不如同他们拼了。”
哈哈一笑,玉柱子看了一眼卓玉莲,说:“难道你没有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三位兄长?”
“告诉了,可是他们仍不放心,连我也不放心,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都杀来了。”
这时候福安小王爷率领一群侍卫,也走过来,当福安看到卓玉莲的时候,受伤的脸上,有着微红,心中却有些冲动,锐利的眼光,扫视了卓家三兄弟一遍,沉声说道:“看在你们四人曾救过我兄弟的份上,我饶了你们四人,再说,你们不但没有远走高飞,反而义无反顾的回来拼命,这种精神,倒是使小王爷深为感动。”
玉柱子一听,福至心灵的笑对福安小王爷道:“他们四兄妹,算得是性情中人,江湖生涯原是梦,我看你就大方到底,把他兄弟三人,收在你的府中,有机会就补他们个侍卫之职,岂不更妙?”
“不用等机会,眼前就有缺,难道你忘了,你也重伤我好几名侍卫吗?”
玉柱子立即对愣在当场的四兄妹说:“还不快谢过福安王爷的恩典?”
本来,卓家兄妹对这位福安王爷的印象,实在恶劣,但再也没有想到,结局是如此的戏剧化,岂不令他四兄妹啼笑皆非?
但进而一想,能在这洛阳谋一侍卫之职,也算是不错的,先答应下来,能干就干下去,不能干,拉马走人。
卓家三兄弟的灵犀相通,稍加思索,三人立即并向福安小王爷请罪,然后谢恩。
倒是卓玉莲,既不跪拜,也不作任何表示,款款的眼皮,瞄向玉柱子。
而玉柱子却故意转过头去,对福安说:“兄弟,你请回王府吧!我暂时还不想见王叔的面,也许有一天,我手中拎着仇人的头颅,跪祭在我父王灵前的那一天,玉柱子才有脸回京,也才有脸见王叔。”
“眼看就要过年了,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说十几年忍辱负重,你都等下来了,何用在乎这十天半月的,我不会放你走的。”福安小王爷伸手拉住玉柱子的披风。
“兄弟!”玉柱子似乎有所苦衷,说:“你人环境不同,遭遇迥异,心情上也就大为不同,过年对我是很陌生的。不过,今年这个年,你得替我在王叔面前多磕个头。”
福安眼眶泛红,有些硬咽,抱怨的说:“你还是小时候的倔脾气,记得有一回,咱们两个在后花园斗蟋蟀,我的大帅把你的大帅咬败,你一气之下,就要把你那个大帅捏死,我还向你要,你都不给,反而一下子把它摔死。”
玉柱子一声苦笑,说:“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遭受这么多的天谴吧。”
“如果你不跟我回洛阳,那你准备先到哪里?”
“我想连夜回京,一打听到仇人的消息,我会立刻找去,因为这段血仇,尘封的太久了,除了当事人外恐怕早就被人遗忘了。”
福安也不觉一阵黯然。
于是,他缓缓松开拉住玉柱子披风的手,面对玉柱子,好一阵观望,像是要在玉柱子脸上找到什么似的。
突然,他回头对王副总管说:“你先率领人马回王府,还有,就是领着他们三人,也一同回王府去,教教他们王府礼节,先分派他们较轻的工作,我还真有好多好多话,同玉柱兄弟畅谈。”
王副总管立即单膝一跪,高叫一声:“是!”率领一众侍卫与卓家三兄弟,策马缓缓而去。
却听卓定山叫道:“妹子,你暂时回赤眉镇去,自己可要多多保重,做哥哥的会回去看你的。”
卓玉莲早已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而她的哭,一半是为了兄妹的暂时分离,另一半,却是她心中所下的决定,那个令人吃惊的决定,因为她要追随玉柱子,不论他走向何处,她都要追随在他的身边。
十里岗的场边上,卓玉莲静静的坐在小道旁的两棵大松树下面,一声不响的望着远处,远处逐渐消失了的一众侍卫与她的三个原本相依为命的兄长。
这时候,十里岗的土台子上,玉柱子与福安,这两个小王爷,却在促膝长谈,玉柱子更是口沫四溅,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般。
而福安小王爷,更是时而发出连串的惊叹,从表情上,他好像入迷似的,瞪着一双大眼。
玉柱子的出身是显赫的,然而他的遭遇,却是无比的坎坷,任何人听了,都会一掬同情之泪。
终于,福安小王爷谅解了,也不再坚持要玉柱子回洛阳过年了。
因为,他觉得,任何一个人,遭遇到这种不幸,在没有得到完满的补偿之前,哪会有心情去欢乐的过年?
当玉柱子翻身上马的时候,福安小王爷也缓缓的跨上马鞍。
“至少让我送你一程。”
“一到洛阳,你就回转王府,我只能托你善待卓家三兄弟,要知他们这些江湖人物,皆性情中人,待之以恩,他们可为你效死。”
福安笑道:“这下子可好,他们合着揍了我一顿,到头来,我还得要收容他们,连我都觉得莫名其妙。”
玉柱子也笑道:“你是不是看上卓家那个小姑娘了?”
福安一笑,说:“那天我也只是想开个玩笑,并未真的做出什么轻薄之事,兄弟?你想想,我以小王爷之尊,怎么会在大众广庭之下,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呢?”
玉柱子初次与福安相逢,自是不愿多所盘问,也只轻描淡写的说:“那准是一场误会。”
一面说着,二人策马到了土场边,正准备下岗,突然发现卓玉莲站在松树下面。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怎么还没有走?
于是,玉柱子与福安二人,俱都有了不同的想法:
玉柱子以为,卓玉莲必然是相同自己说几句道别的话,这才久等在松林下。
而福安小王爷却又是另一种想法:
难道这俏丽的姑娘,也想叫我在王府中给她安置个什么差事?婢女、仆妇,她是不会做的,那要什么样的差事,才能适合她呢?
就在二人各自为“想法互异”而一怔之间,突见卓玉莲迎面走过来,缓缓低头一拜,说:“民女参见二位小王爷。”
“你怎么还没有走啊?”玉柱子超前一步问。
卓越玉莲浅浅一笑,说:“我三个哥哥弃我而去,叫我一个姑娘家,怎么敢回去?”
福安笑问道:“那你也想在王府谋个差事了?”
卓玉莲回眸一望福安小王爷,仍是那浅笑,俏丽的小嘴一抿,尚未开口,福安已心中一窒,心想:那天就是看了她这个逗人的模样,才动了心,强与她比画几招的,如今她又露出这种模样来,倒实在令人有销魂的味道。
突听卓玉莲说:“民女的三位兄长,已承受了小王爷的恩泽,民女已是感戴五衷,何敢再有所求?”
玉柱子在卓玉莲的话中,似已听出端倪,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说:“那么姑娘等在此处,意欲何为?”
“跟你一起走呀。”
她回答的是那么的坦然,天真而无邪,连让听的人,都觉得无法拒绝她。
望着两个小王爷那种面面相觑的样子,卓玉莲又道:“怎么啦?可是民女说错什么了?”
“没…没有。”玉柱子苦笑不迭。
望望一旁愣然的福安,玉柱子又道:“卓姑娘,你没有弄错吧!我是要往北边走,而你则向南,咱们是走不到一块的呀!”
“反正我回赤眉镇也是一个人,倒不如跟了你,至少有些地方,我还能帮帮你,你说对吧?”
“帮我?你回赤眉镇就是帮我大忙了”。玉柱子无奈的苦笑道。
福安实在插不上嘴,干脆就闭上嘴,看他们如何的演变。看情形,玉柱子还真遇上了麻烦事,福安在心里想。
而实际上,玉柱子确实是想不到,卓玉莲明知道自己有了莲妹,她还是硬要跟着自己,难道这也是上天对自己的一种补偿?还是另一种惩罚?
真是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