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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了凡的不凡事儿:《了凡四训》的另类解读》第十二章 袁了凡考上进士,皇帝却开始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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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在工作中不仅得不到自信和自尊,还经常遭到批评、嘲笑和羞辱,这令他很搓火,很苦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辄得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那帮文官们满意。

1583年,在高考的作文题中(殿试),他把自己内心的苦闷淋漓尽致地发泄了一番。

这个高考作文题目很长,有五百字,堪称有史以来最长的作文题目。

大致内容是,为什么皇帝越想励精图治,官员越腐败?为什么皇帝越想把国家治理好,国家反而越混乱?这究竟是皇帝缺乏仁德呢,还是因为他优柔寡断?

这个作文题无疑是一个政治信号,表露了皇帝接下来想做的事情。

但是,对于那些考进士的举人来说,他们才不管那么多呢,一看这个题目这么长,心中乐开了花,这么丰富的内容,很好立意嘛,光把题目抄一遍就有五百字,凑几千字太容易了。

他们没有时间揣摩皇帝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自己究竟该如何工作,如何当皇帝?哪些是皇帝应该坚持的,哪些是应该放弃的?皇帝的责任、权力和利益该如何划分?

朱翊钧觉得如果这些问题不思考清楚,自己就举步维艰。

可是,这些问题纠缠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比如,最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产权不清,大家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当朱翊钧派太监去收矿产税的时候,就有人站出来高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朱翊钧一听,这话也有道理,那么,自己是收税,还是不收?

事实上,朱翊钧的矛盾不是他个人的矛盾,是那个时代的矛盾,朱翊钧的优柔寡断也不是他个人的性格弱点,是因为那个时代已经到了一个拐点,必须做出一个重大的选择,是离经叛道,走一条新路,还是继续走过去的老路。

但是,如此重大的选择岂能靠一个人完成,何况还是一个被压制了多年,武功几乎被废掉的人?

那些叽叽喳喳的官僚集团只懂得发一些酸腐的言论,一味地用伦理道德来挑剔指责皇帝,脱离实际,根本无法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方针和政策。比如,他们反对皇帝派太监去收矿产税,但总不能让皇宫里的人都饿死吧。

显然,这不是一个伦理道德问题,道德再高尚的人也要吃饭不是。

这时文官们就不要谈道德了,要谈管理和分配。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那时西方的做法是划一大块土地作为皇帝的庄园,宽容一点,再给几座矿山,皇帝的私房钱都从那里来,不用再从国库中支取,这样就可以解决产权不清楚的问题。

虽然明朝有内库和外库之分,但是,产权很不明晰,如同一些小商小贩开的公司,自己可以随便抓一把公司里的钱(外库)去花,同样,公司资金紧张的时候,他又会把自己的钱(内库)放进公司里。在小商小贩的眼睛里,公司是自己的,自己也是公司的。他们不清楚自己的钱与自己公司的钱是有区别的。

同样,朱翊钧不清楚皇帝是皇帝,国家是国家,人民是人民,这不是一回事情。

虽然张居正和申时行都朦朦胧胧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由于受传统思想的束缚,对此并没有清醒的认识,一直稀里糊涂的。

思想不清晰,势必导致产权的不清晰;思想和产权的不清晰,势必导致人格的不清晰。

在明朝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都没有清晰的人格,彼此的人格都不独立,不是依附,就是控制。

当然,皇帝不仅要有私房钱,还要有私生活,应该有自己的空间,独立的人格,可以享受假期,自由选择旅游目的地,想去三亚去三亚,想去杭州去杭州,还可以爱自己想爱的人,死后想与谁葬在一起,也是自己说了算,大臣不能干涉。

所以,这时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制定游戏规则,确定个人的责任、权力和利益。

大臣不得干预皇上的私生活,皇上也不得干预大臣的私生活,与此同时,官员也不得干预百姓的私生活。不能像丁敬宇那样,一句话就把别人关起来。

倘若能够如此,从皇上到官员,从官员到百姓,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责、权、利,人们旺盛的生命力就会被引爆,整个社会就能够充满生机。

相反,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就如同一根绳子拴住两个人的腿,你妨碍我,我妨碍你,永远也扯不清是谁影响了谁,谁是谁非。

朱翊钧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就是如此。

立太子究竟应该是皇帝自己的事情,还是大臣们的事情?当时并没有明确的规定。

立太子,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高明的人一般都会回避,不参与进去。比如当年曹操问谋士贾诩应该立谁为继承人时,贾诩装傻充愣,不愿直说;杨修倒是直说了,最后让曹操找个机会,丢了性命。

可是明朝的官僚集团很生猛,不仅直接说,还逼迫皇帝。

朱翊钧本来想立自己与郑贵妃所生的儿子常洵为太子,结果廷臣坚决反对,尤其是那些道德洁癖者们,坚持要立皇长子常洛为太子,即朱翊钧没忍住,与宫女生下的儿子。估计这时朱翊钧后悔得要命,一时的快乐居然导致了这么大的麻烦,甚至还影响到自己的人生。

早知今日,即使她性感如莱温斯基,自己风流如克林顿,打死也不会做。

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没办法,常洛是长子,常洵排名老三,没有常洛,按照习惯也轮不到常洵。

注意,这只是个习惯,并不是宪法的规定。

那时没有宪法,立谁不立谁,就看谁能说了。

文官们虽然能说,但是朱翊钧也有自己的核武器,只要一亮出这件核武器,估计文官们都会大惊失色。

这件核武器就是,你们说立长子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那么,请问朱棣是老几?

但是,朱翊钧敢不敢使用核武器呢?

这件核武器会不会封住文官的嘴,也伤害到自己呢?

不知道当时朱翊钧是如何想的,只知道他忍了很多事情,但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他不想再忍了。

一方面朱翊钧深爱红颜知己郑贵妃,一方面自己也很喜欢常洵。立常洵为太子既可以表达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也可以树立自己的威信。

但是,百官的反对却产生了强大的阻力,怎么办?

爱情的力量同样是强大的。

朱翊钧这回十分坚强,他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他决定像正德皇帝一样,向整个官僚集团宣战。

当然,他没有勇气一次廷杖那么多官员,不过,没有勇气的人也有没有勇气的对抗方式,就是消极怠工,不上朝。

你们不让朕好过,不尊重朕的意愿,朕就请个长假不上班了,看你们怎么办?

当然,朱翊钧已经不是当年的朱翊钧了,他做事情也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般人不上班,可以说是感冒生病了,也可以说是自己的老爸老妈病了。

那么,皇帝不上班的理由不会这么普通吧,究竟是什么呢?

1586年,袁了凡在考进士的作文题中,清楚地看到了皇帝不上班的理由:无为而治!

这个理由很充分,却掩盖不了这样的心理:你们不是很牛×吗,你们不是把我当一个摆设吗?你们不是总调侃我吗?你们不是不尊重我的意见吗?那么,现在我就从你们面前消失,有本事你们就自己玩吧!(我觉得春晚也可以来这么一下)

当然,消失前他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找一个理想的归宿。

朱翊钧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这辈子生活得太憋屈了,但愿死后的生活能如意。

今生过得不怎么样的人,总寄希望于来生。

朱翊钧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爱情,不能在工作中获得自信,那么,那旺盛的生命力将何处释放呢?

这时的朱翊钧终于找到了施展生命力的地方——修建坟墓,为自己!

朱翊钧修建的坟墓叫定陵。

他亲自参与设计,还曾四次到定陵指导工作。

大家能想象吗?活得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自己给自己修起坟墓,还投入极大的热情。朱翊钧先后四次去欣赏自己死后将要被埋葬的地方,就如同今天的人迫不及待去看新房一样,指指点点,这里放一面镜子,那里放一张床。

朱翊钧对修坟墓如此积极,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不怕死,想死。

活得不痛快的人都想死。

得抑郁症的人活得不痛快,想死。

李贽活得不痛快,想死。

紫柏真可活得不痛快,想死。

同样,朱翊钧活得不痛快,也盼望死。

朱翊钧幻想着死后的幸福生活,在他的幸福生活中,他心爱的女人,那位灵魂伴侣郑贵妃就躺在自己的身边,永不分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

如果说1583年的高考作文题,透露出朱翊钧内心的纠结和矛盾,那么,1586年的高考作文题,则彻底暴露出了朱翊钧想要自闭的决心。

他要逃跑了,他不想再与那些假正经和不正经的人玩了,他要自闭了。

我们可以猜测,当袁了凡看到试卷上的作文题后,内心有什么想法。

首先,他一定会联想到上一届的作文题,居然有五百个字,说明皇帝很激动,有很多话要说,要替自己辩护,想弄明白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文官们错了。而这一次的作文题目很短,似乎很平静,不想再多说一句。

这就像夫妻之间吵架,开始吵得很凶,唇枪舌剑,声音可以掀翻新房。可后来吵架却没有了声音,很是轻描淡写,就四个字:咱们离吧!

朱翊钧出的作文题“无为而治”也是四个字,袁了凡看见这四个字一定会觉得怪怪的。

不过,对精通黄老之术的他来说,写这样的作文很容易。

1586年,狗年,袁了凡顺利通过了会试、殿试,考上进士。

袁了凡考上进士,正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皇帝朱翊钧却厌倦政治,开始自闭。

朱翊钧自闭的地方不是山洞、寺庙或道观,是紫禁城。

朱翊钧最后一次走出紫禁城,是在一个夏天。

那一年全国洪水泛滥,从南方的长江流域,到北方的黄河流域,暴雨成灾,洪水肆虐,摧毁了无数农田,吞噬了无数生命。

北京连续几天暴雨过后,已经很久没有走出紫禁城的朱翊钧终于出门了,他在申时行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石景山,察看永定河的汛情。那时的永定河不像今天一滴水都没有。朱翊钧看到永定河汹涌的洪水,突然问道:“黄河的情况如何?”

申时行说:“黄河发洪水,比永定河可怕得多!”

皇帝陷入了沉默,申时行和一帮大臣静静等待皇帝的圣旨。

等了很久,皇帝终于开口了:“你们就看着办吧,要保护好皇陵!”

圣旨莫名其妙,看着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批准我们治理黄河?保护好皇陵是什么意思?申时行纳闷,您是关心朱元璋的皇陵呢,还是关心自己的皇陵呢?治理黄河与保护好皇陵究竟有什么关系呢?申时行觉得皇帝的话有些无厘头。

当他正想问时,皇帝说:“你们先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匆匆忙忙向自己的坟墓赶去,原来朱翊钧最后一次出门不是关心天下,而是关心定陵。因为天下自己不能做主,定陵永远是自己能够定夺的。

这一天,对于定陵来说,是一个大日子,定陵的主体结构工程完工。

这一次出行之后,朱翊钧就一直把自己封闭在紫禁城中,时间长达三十年。对于他来说,紫禁城就是一座豪华监狱,他足不出户,不上朝,也不让外面的人随便来探监。

很多人都觉得朱翊钧的行为很古怪,但是,如果你去观察那些古怪之人的心理,就会发现他们的古怪是必然的。

官僚集团的势力如此之大,又有那么多能说会道的道德洁癖者,一会儿要求皇帝这样,一会儿要求皇帝那样,既不许皇帝学习书法,也不许皇帝练兵,还不让皇帝出门旅游。

他们想随意操控皇上,但现在皇上不想再被操控了,他能怎么办?

对于翅膀已经被折断的朱翊钧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属于自己的紫禁城中,这是他唯一可以做主的地方,是他剩下的最后的自由。

现在看来,朱翊钧的自闭的确给官僚集团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乘机搞君主立宪,成立个议会什么的,但遗憾的是,这帮书呆子没有独立的人格,他们只会骂人,不会做人。

他们平时调侃皇帝,依赖皇帝,控制皇帝,藐视皇帝,一旦没有了皇帝,便没着没落,心里空虚得要命,哪里能认识到这是朱翊钧给他们的一个机会呢?

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错过了,后面的皇帝不会再像朱翊钧那样,他会起用魏忠贤这样的人来拓展皇权,到时候杀得文官凄风苦雨,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靠嘴和笔,把魏忠贤塑造成一个极端邪恶的人,欺负魏忠贤不识字。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

但是,不管朝廷风云如何变幻,政治是政治,生活是生活,老百姓的日子依然要继续,作为普通百姓的袁了凡由普通的举人成为普通的进士,他的心愿始终没有变化,努力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凡人。

孔老先生给袁了凡算命,说他命中没有进士,但如今却考上了,这令袁了凡更加坚信云谷禅师的话,积善成德,可以改变命运。

考上进士是要做官的,可是皇上已经自闭了,不再管事情了,官员由谁来任命呢?这时,人事部门的官员们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抓阄来任命官员。

他们把新科进士的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再把某个职位写在另一张纸条上,吏部官员上前左手一个人名,右手一个官位,就这样来任命官员。

当然那些官位都是比较低的,不会有部长、副部长一级的。

抓阄很荒唐,却很公平。

也很符合皇帝的精神“无为而治”。

很像今天的小汽车摇号。

在孔先生的命运图中,袁了凡本来要去四川当县长。

如果那双抓阄的手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给袁了凡抓到一个四川的官职,恐怕袁了凡会吓得半死,心想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难道命运还不能改变吗?

幸好,替袁了凡抓阄抓到的是北京附近宝坻县的县令。

他高高兴兴去当官了。

皇帝自闭后,很多文官不知道如何做事情了。

那些骂皇帝的专业户不会干别的事情,怎么办?继续骂。

他们骂皇帝不勤政,骂皇帝贪酒贪色,骂皇帝……

一份份言辞激烈的奏章像箭雨一样飞向皇宫,射向朱翊钧,但都被朱翊钧用高深莫测的内功化解了。

这些奏章犹如石沉大海,朱翊钧不理不睬,你们说什么、骂什么,朕只当是没听见、没看见。

无为而治,就得有无为而治的样子,眼看酱油瓶掉下来摔碎,自己也不会上前去扶一把。

用黄仁宇的话说,这时的朱翊钧就像一个活死人,无欲无求,很像当年的袁学海,心如死灰。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是心死了人还活着。

在官僚集团中,很少有人有独立的人格,既不去控制谁,也不去依附谁,不管有没有皇帝,都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为自己而活,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袁了凡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位。

走进宝坻县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横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望着这四个大字,袁了凡感慨万千,心是多么的重要啊,以前自己心有妄念,在挣扎和痛苦中,沦落到心如死灰的地步,熄灭了生命的火焰。

后来遇见云谷禅师,才知道命由心生,有什么样的心境,就有什么样的命运。

现在他深知要想明镜高悬,心就应该一尘不染。

横匾的下面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宝坻很穷,但这张办公桌却很阔气,实木的,桌面足足有一尺厚,相当结实,很像范进的岳父胡屠夫杀猪卖肉时用的厚厚的案板。

袁了凡弄不明白前任知县为什么这么高调。

他看着那张办公桌,当目光锁定到桌子上面的惊堂木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之所以选择这么结实的办公桌,是因为它要承受惊堂木的打击,展现官威。(打铁还需自身硬)

升堂时,衙役们排成两行,用低沉浑厚的声音喊道:“威——武——!”这声音,正常人听到都闹心,更别说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本来就心虚。

不过,有些吸毒的人却不怕,因为他们几进几出,早就习惯了,没事,只是装装样子。

那么,对于这些人怎么办呢?

惊堂木上!

县官缓缓举起惊堂木,快速地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大胆狂徒,还不从实招来,说,是谁给你的海洛因!

这一拍一喊,威力无穷。

试想倘若这时这张办公桌不结实,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桌子裂开一道缝,二拍,桌子散架了,那就真成了凌濛初的拍案惊奇了。

不过,袁了凡觉得办公桌上只有惊堂木是不够的,还应该有另一样东西。

那么,这件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袁了凡到宝坻当知县没几天,衙门里的人就发现这位县太爷与从前的很不一样。

每天升堂的时候,家人都会拿一个本子交给衙役,让他放在办公桌上,县太爷办完公事后,都会在上面写写画画。

一天,衙役好奇,想看看上面究竟写些什么,是不是写着谁谁谁打的小报告。

一翻开,只见本子上有三个大字:治心编。

原来是一本记录自己每天所做之事的日记,某年某月某日,做了什么善事,什么恶事,即升级版的“功过格”。

在袁了凡看来,只有自己的心正了,惊堂木才不会拍歪。

正当这位衙役与同事分享自己的发现时,同事却给他说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你知道吗?这位爷神神秘秘的,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在后院放一条香案,焚香三炷,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拜神。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袁了凡效仿宋朝的赵阅,每天晚上把自己一天干的事情汇报给苍天,做对的就坚持,做错的就改正。

与此同时,衙门里的人还发现,这位县令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精力很旺盛,干起工作来一点儿也不累。师爷很想向他请教养生秘诀,看是不是每天喝绿豆汤,生吃茄子什么的,才能够如此精神焕发。

一天,师爷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小的想问一下您干革命工作为什么不感觉到累呢?”

袁了凡回答得很敞亮:“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为无法控制的结果烦恼。什么是非,成败,得失,荣辱,不萦于心,就不会疲劳了。”

接着,袁了凡又补充了一句:“人们绝大多数的累不是身累,是心累!”

师爷若有所悟,似懂非懂,但却装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袁了凡见他这样,心想,何必装呢?懂就懂,不懂就不懂,一装就累。

这时朝廷中很多官员都在装,不仅自己装,还呼朋唤友一起装。邹元标与别人搞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朋友圈,叫东林党,标榜自己最正直,最正确,最正经。

当然,其他人也不甘示弱,山东的官员成立了齐党,湖北的官员自从张居正死后,一直抬不起头来,这时也成立了楚党,浙江官员成立了浙党。

……

这些朋党都在装,都标榜自己是真正经,不是假正经。

一天到晚,不是这个朋党攻击那个朋党,就是那个朋党攻击这个朋党,狗咬狗一嘴毛。不过,最后他们都输给了阉党。

朱翊钧呢,自闭在紫禁城内,坐在城楼观山景,看狗斗。

也许,他心中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还是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死后葬在一起。

但是,他根本想不到,他死之后,郑贵妃还没有死,被东林党打入冷宫,很是凄惨,未能与之葬在一起。

定陵中躺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女人,一个是皇后,另一个是万历版的莱温斯基,即那位宫女,朱常洛的母亲。

“朱常洛”这个名字,值得玩味,“水”与“各”连接起来,就是“洛”,本意是十字交叉的河流。

大家来看,朱常洛的人生宛如一条河,流呀流,流到一个十字路口,突然停住,不再流了,被卡住了,因为有两条路摆在他的面前:一条是成为太子,当皇帝;一条是成为藩王,逍遥一生。

在这两条路中,如果自己能做主,选择任何一条,都是可以的,但偏偏那时他没有选择的权力,被夹在父亲朱翊钧和官僚集团的中间。

一方面父亲不想让他当太子,想立弟弟朱常洵为太子。其实他自己不当太子也没关系,何况看见父亲当皇帝那副德行,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但是,另一方面官僚集团,还有奶奶李太后却强烈要求他当太子。奶奶是宫女出身,也是莱温斯基,与自己的母亲同病相怜,态度十分坚决。因为否定了他,就意味着否定了她的合法地位。

自己当太子不行,皇帝反对;自己不当太子当藩王,官僚集团和李奶奶不同意。

朱常洛的人生,正如名字“洛”所寓意的那样,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两股力量撕扯着、分裂着,动弹不得,不知道究竟该流向哪里。

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朱翊钧以超强的韧性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坚持了十五年,最后以失败而告终。

但是,消耗战没有真正的赢家,双方都是输家。因为消耗战,消耗的是生命。

当朱常洛最终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最美好的年华付诸东流,内心伤痕累累。由于母亲一直得不到父亲的爱,整日以泪洗面,以至于双目失明,所以,她根本无法给予儿子最需要的安全感。

而父亲呢,一看见他,就像看见半兽人一样,眼睛中充满了歧视、厌恶和憎恨。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朱常洛没有正常的人格,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想入非非,相当自卑怪癖,不过,这倒与他的名字很相符。

“洛”字在古代还作“雒”讲。

雒,鵋鶀也,一种长相怪异的小鸟。

所以,朱常洛不仅性格古怪,环绕他的也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等,神秘而怪异。如果谁有兴趣,拍一部宫廷戏,肯定比《甄嬛传》还要好看。

后来,朱翊钧死后,朱常洛继位,但只当了一个月皇帝就死了,史称“一月天子”。

朱常洛没有得到朱翊钧的父爱,那么,朱翊钧把父爱都给了谁呢?给了弟弟朱常洵。

朱常洛没得到爱,最后渴死。

朱常洵得到的爱太多,最后溺死。

不知道朱翊钧当时怎么想的,那么爱自己与郑贵妃生下的儿子,却鬼使神差取了这么个名字。

洵,有三层含义,一是稀世珍宝。

朱常洵一出生,父母便把他视为珍宝,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

朱翊钧暗暗发誓,自己从小缺乏爱,一定不能让心爱的儿子再重蹈覆辙,他要把全部的爱给予儿子,他要像呵护稀世珍宝一样呵护儿子。

但是,朱翊钧似乎不明白过去张居正的控制和呵斥不是爱,母亲的冷漠和苛刻不是爱,而现在自己的溺爱同样不是爱。

溺爱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让孩子独立,只能让他紧紧依附于父母。

实际上,无论我们多么爱自己的孩子,都不可能代替他生活,孩子必须要有自己的生活,孩子只有在承受酸甜苦辣的过程中,才能够成长,赢得人生。

控制孩子是试图剥夺孩子的意愿,让孩子替自己圆梦。张居正那样逼迫朱翊钧,就是想让朱翊钧实现他成为千古名相的梦想。

同样,溺爱把孩子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碎了,什么事情都替孩子安排好,这样一来,孩子不能独立,只能依附于父母,无法实现属于自己的梦想。

实际上,溺爱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因为在父母的潜意识中,他们并不希望孩子独立,只希望孩子紧紧依附于自己,他们需要孩子的这种依附。没有了这种依附,他们就会空虚寂寞,没着没落,为此,不惜牺牲孩子的独立。

洵,第二层意思是遥远、疏远。

这意味着孩子早晚都要离开父母,走自己的路。

不过,对朱常洵来说,还有一层含义,就是不管父亲如何替他争取,他都不能成为太子,只能成为藩王,到自己的封地,远离父母。

朱翊钧在官僚集团和母亲的逼迫下,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意愿,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封朱常洵为福王。

明朝规定,藩王是不能够住在京城的,原因是怕他们造反。

尽管夫妻俩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各种理由推迟让他去封地洛阳,一会儿说封地太小,不够开销,一会儿说宫殿没建好,你们让福王住到大街上呀,但是,无论如何,朱常洵的名字都清清楚楚预示着,他一定会离开北京,远离父母。

洵,第三层意思是流泪。

“洵”本来就有忧伤流泪的意思,可是朱翊钧还给他争取了一个“福王”的称号。当然,他的本意是让儿子一生幸福。

的确如此,朱常洵的童年和少年都很有福气,不仅爹妈疼他,自己也很争气,具体的表现就是长成一个大胖子,走起路来肥肉一颤一颤的,相当发福。据记载他的体重竟然有三百多斤,一看就是衣食无忧、父母溺爱的人。

但是,朱翊钧忘了老子有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你给儿子取名福王,恰恰预示着祸。

尤其是“洵”字,还有流泪的意思。

果不其然,后来李自成攻陷洛阳,抓住朱常洵,把又肥又胖的他活活给煮了。在鼎沸的大铁锅前,朱常洵泣不成声,泪流满面,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洵”的第三层含义:流泪。

所以,每个人的名字中都藏有玄机,如果不细细琢磨,不呈现内心,我们就很难领悟,更别说加以改正了。

袁了凡第一次发愿做三千件善事后,考上了举人;第二次发愿做三千件善事后,有了儿子;第三次发愿做一万件善事后,考上进士,当上宝坻知县。

这就是说,在积善成德的道路上,袁了凡只要一发愿做善事,苍天就会先兑现承诺,让他心想事成。至于善事嘛,苍天相信他会慢慢做完。

毕竟袁了凡是一个讲诚信的人。

看来,积善成德的规则也是货到付款,先验货,后付钱,还可以分期。

不过,千万不要存侥幸心理,认为自己可以拿着货就跑,不付钱,或者到期不还。如果那样,一定会遭到惩罚,注定倒大霉。所以,发愿后,一定要还愿。

袁了凡发愿做一万件善事没多久,苍天就让他梦想成真,可那一万件善事还没做多少,倘若期限到了,还没还款,如何是好?

妻子心里犯了愁,眉头紧蹙,对袁了凡说:“以前,我在家中每天帮你做善事,三千件善事才能很快完成,如今在衙门内,自己与外界接触比较少,身边又有服务员,自己刚要动手扫地,就有人抢过去扫,刚要洗衣就有人抢过去洗,不让她们干,她们就会失业下岗。我整天没有事情可干,一万件善事何时才能完成呢?会不会耽误还款的期限?”

听妻子说得有道理,袁了凡自己也犯了愁。

一天晚上,焚香祷告完,便酣然入睡。

睡着睡着,一位神人进入了梦境,袁了凡把自己的烦恼告诉这位神人。

神人对他说:“你完成减租这一件事情,就可顶一万件善事!”

原来前任知县按每亩二分三厘七毫收租,袁了凡到宝坻后,看见农民很穷,衣衫褴褛,生活很苦,就千方百计,冒着掉乌纱帽的风险,把田租减少到每亩一分四厘七毫,减租幅度相当大,让数以万计的农民得到了实惠。

袁了凡醒来后,感到十分惊讶,这件事情,神怎么知道呢?

显然,袁了凡又一次接受到心中之神的指引,即潜意识的指引。

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一万件善事就这么完成了?那笔巨款真的已经还清?

正好这时幻余禅师从五台山来到宝坻,袁了凡便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以专业的眼光评判一下,可信不可信?

幻余禅师告诉他:“善心真切,做一件善事的确可以顶一万件善事,更何况减租这一件善事,受益的肯定不止一万人,所以,这件事情功德无量。”

袁了凡听后,十分高兴,几天来萦绕在心中的愁云一下子消失了。

他兴奋地对幻余禅师说:“太好了,禅师,我想请你吃饭!”

幻余禅师笑着说:“难道就请我一个和尚?”

袁了凡说:“不,我要把这月的工资,这年的工资,把我卡里的钱,存折里的钱,全部的积蓄统统拿出来,请五台山一万多僧人吃饭!”

就这样,幻余禅师背着一大麻袋银子,在五台山举行了万僧宴。

那天,和尚们的脸上喜气洋洋,这么美味的素食,是谁请客?

这都不知道?就是那个叫袁了凡的居士!

从这之后,袁了凡明白一个道理:当官好积德。

如果自己不当官,仅仅凭一己之力,一万件善事很难这么短时间完成。

但这也令他心生敬畏,一个好政策,可以让成千上万人受益,同样,一个坏政策,也可以让成千上万人受到伤害。

有了权力,做善事与做恶事同样容易。

所以,袁了凡在运用权力时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时光如流水,昼夜不停,很快,袁了凡就到了五十三岁。按照孔老先生所算,这一年阴历的八月十四,他将死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当那一年的八月十四来临时,他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像平日一样,焚香祷告之后,平静地睡下。

孔老先生算他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第二天,袁了凡睁开眼睛,掐了掐自己,还有感觉,推开窗户,看见旭日从海平面冉冉升起,光芒万丈,他庆幸自己没死。

没死,就要好好活着,继续积善成德。

没死,就要热爱生命,活出真实的自己。

袁了凡在宝坻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袁了凡不像丁敬宇只读四书五经,他读了很多杂书,最多的要数关于兵法和水利的书。

现在是学以致用的时候。

宝坻地处华北平原,由于地势较低,经常遭受洪灾,植被严重破坏。看到这种情况,袁了凡组织民工治理河道,兴修水利,在河道两岸种植杨柳。

仅仅几年工夫,宝坻便呈现出“风吹杨柳万千重”的江南景象。

史书上称袁了凡是宝坻自金代建县八百多年来最受人称道的好县令。

在宝坻工作四年之后,袁了凡因成绩突出,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

离开宝坻那天,成千上万百姓涌向衙门,不是来闹事,是来送行,他们洒泪送别这位父母官,真心不忍他离开。

袁了凡望着这些善良朴实的老老少少,也感动得流下热泪。

他并不知道还有更精彩更辉煌的人生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