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第三十二回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孤身仗义箭发无虚(1)
玉娇龙怀着满腔幽怨,扬鞭纵马,静静的晨曦中,只听传来马蹄哒哒,漫漫的古道上,但见卷起一溜烟尘,她一口气飞驰了五十余里,直至路上来往的行人较多,大黑马已汗水淋漓,方才松了手中缰绳,缓下步来。她按辔徐行,又走了约两里来地,前面已是三岔路口。往哪儿去呢?玉娇龙不觉犹豫起来。她与罗小虎不辞而别,突然离开王庄,带有一时的任性负气,但又不全是出于一时的任性负气。她当时只感到正如乌都奈说的那样,她不可能成为乌都奈以及罗小虎手下那些弟兄伙的自己人,她简直无法和那班目无尊卑、毫无礼教、粗野成性的人厮混在一起。最使她伤心的是,自己忍辱求全,九死一生,历尽艰险,才冲破牢笼,终于得以和自己倾心相爱、长年梦绕瑰牵的人相聚一起,满以为从此比翼双飞,不再由命,却万万没有想到,竟又走上一条绝路来了。不仅自己只能与马贼同流合污,永远当个贼妇,而且连自己将来的子子孙孙也只能当个马贼,永无出头之日。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自己只该如此?!难道真的自己就只有这条绝路?!
“不,天无绝人之路,不能由命!”玉娇龙一时怨愤之下,抛下一夜缠绵,带着罗小虎犹存于自己肌肤上的余温,断然离开了王庄。
但究竟投奔哪里?自己今后又将到何处安身?她当时却还来不及深思熟虑。而今,来到这三岔路口,她才犹豫起来:往东投,是京城,归路已断;向西去,通陕甘,除惹起自己心烦意乱外,又感到一阵黯然。玉娇龙勒马踌躇,不知如何是好。她正挽辔徘徊,突然感到有些饥渴,见路旁有家食店,新蒸的馒头正熟,便下马进店,找了一个座位坐定,要来一碗浆汤和一盘馒头,慢慢细嚼起来。她正吃着,又有几位过客陆续进店来了。他们彼此虽然都是萍水相逢,但坐定后相互攀谈问询,很快就熟悉起来。有打探各种货物行情的,有询问沿途麦苗长势的,也有闲谈京城见间的。谈着谈着,竟忽然谈起有关玉小姐投崖殉母的事情来了。几位过客,立时转过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各抒所闻,谈得兴致勃勃,食店里顿时也变得热闹起来。玉娇龙早已留意在心,一旁侧耳听去,只听那几位过客,把她投崖之事,浓涂淡染,添枝加叶,说得天花乱坠;摩姿状貌,绘声绘色,讲得犹如目睹一般。说去说来,无非都是夸称她如何孝烈,羡仰玉府因她而获得如何的异宠殊荣。座中一位学究模样的老者,不禁以手拈须,摇头晃脑地说道:“似这等孝烈的女子,真乃百年难遇,无怪圣上传旨施表,并特赐皇银为她建坊修墓了。”
玉娇龙脸上不觉微微一红,把已送到嘴边的馒头又放了回去。
旁卒一位商贾似的过客说道:“听说那位玉小姐原是天上的玉女,只因私恋金童,动了春心,才被贬下凡,经了这番劫难后,又才重返天宫归位去了。”
另一位少年过客打趣说:“那个金童不知也跟着下凡来了没有?他如也对玉女有情,就该随她下凡,与她结为夫妻。岂不比在天上快活!”
玉娇龙刚刚才平静下去的脸色,一下又羞红起来。
那位商贾似的过客接过话去:“听说玉小姐出嫁那天,半路上就曾冒出一个醉汉,将她羞辱一番之后,又连夜闯进鲁府,把那个鲁翰林活活吓死了。说不定那醉汉就是金童下凡,恼她忘了前情,才闹出这番事情来的。”
少年过客又说道:“若果如此,那玉女回到天上,见金童不在,重念旧情,兴许还会下凡寻他来的。”说完后,逗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这虽只是一些打趣之话,却也说明了人心总是向善,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玉娇龙听了这些活后,也不能不触动于怀。她想到大家竟把她说成是玉女下凡,不禁想笑;但她一想到此时兴许还会下凡寻她的“金童”时,又不觉满怀凄楚,惆怅难禁。玉娇龙觉得自己并不是回到了人世上,而恰恰是从投崖那天起才是真正的下了凡间。至于自己还会不会重念旧情又去寻找“金童”,她虽几度咬唇发狠,终难在心里说出一声“不”来。
那几位过客谈笑一阵,又谈起铁贝勒王爷悬赏千金缉盗寻剑的事来。少年过客说道:“什么宝剑能值千?!多是窃了王府,王爷面子上不好看,恼羞成怒,悬出重赏,捉人泄恨是实。”
那商贾似的过客道:“那盗剑之人也真算有吃雷的胆量,竟然敢在京城作案,并且盗到王府去了,这也难怪王爷恼怒。不过,我看那盗剑之人决非等闲之辈,正是所谓来者下善,善者不来;王府里有的是金银珠宝,他却一无所取,单单只偷走宝剑,其中必有蹊跷。”
少年过客道:“似你这般说来,王爷虽悬千金缉人寻剑,结果也是枉然?”
那商贾似的过客道:“这也难料。听说王府中能人不少;王爷又结识了不少英雄好汉,就连那位十二年前名震京城的李慕白,也是王爷的朋友,他们若闻知王爷宝剑被盗,岂能袖手不管。”
玉娇龙微微一怔,忽又想起那夜在窗外听到父亲祝告的那番话来。她不觉一咬嘴唇,恨恨地想道:“我偷书焚书,竟做出有愧于心之事,都是为了独擅秘传拳剑技法,使自己无敌于天下,不料又钻出个李慕白来!这番又昧心盗了王府宝剑,也是由他逼出来的。他来寻剑正好,我正想凭了这把宝剑再和他见个高低,一雪自己去年在桥上蒙受的耻辱!”玉娇龙正想着,又听那少年过客说道:“这位李慕白我幼年就常听老辈谈起过他,都说他剑术精深,无人可敌。只可惜他早已绝迹江湖,一般人都很难见到他了。”
那商贾似的过客说道:“当年李慕白大闹京城时,我也常去京城售货,只是未曾见到过他。听说他和俞秀莲姑娘还有段风流佳话,不知为什么,他二人彼此虽然相爱,却终于未成眷属,他只好背着一身相思债,躲到深山里去了。”
一直在旁拈须微笑的那位学究模样的老者,听到这里,也情不自禁地插话了。他面含得色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和那位李慕白弟兄也曾有过几面之交,都是在德秀峰德五爷府里。当时我正在刑部德五爷手下当差,为了草录文书之事,经常去德府行走。李慕白当时正好住在德五爷府里,我也就在那时认识他的。”
少年过客满脸钦羡之色,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位李慕白究竟生得怎样一个人物?”
玉娇龙也不禁侧过头来,瞟了那老者一眼。
老者不慌不忙地说道:“若从外表看去,真是个斯文儒雅的书生,断难相信他竟是一个曾经单剑战群豪,当时已名震京城的英雄汉。至于他和俞秀莲姑娘之事,那就更是一言难尽了。总之,他是为了守礼取义才不娶俞姑娘为妻;他也是为了钟情俞姑娘才终身不娶隐居到九华山去的。李慕白真可算是个正人君子和侠义之士!”
玉娇龙不觉心里一动:“啊,他在九华山!”
那商贾似的过客不以为然地打趣道:“我说那李慕白也未免矫情。当个这样的正人君子又怎样?而今行市也不看涨,他死了后,皇帝圣上也不会象对玉小姐那样,去给他传旨旌表,也不会给他建个贞夫坊,修座节男墓。他何不把俞姑娘带到九华山去,恩恩爱爱过一生,也省得彼此都欠下一笔来生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