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第二十八回 幽谷悲嘶铁骑恋主 深闺苦扎玉女怀人(5)
小轿过了黑龙潭,来到大觉寺,天色已经不早,便在寺里停宿一夜。
第二天,轿行不远,便开始进山了,因山路崎岖,轿行较缓,路上行人也多是进香男女,不如官道上拥杂,玉娇龙便卷起轿帘,看看沿途景色。她举目向前望去,但见远远山峦起伏,峰叠如波;峰顶积雪皑皑,有如滔天白浪,向北伸去,接地连天,极目无际。玉娇龙顿觉胸怀开朗,精神倍增。迎面吹来的虽仍是刺脸寒风,但她却似乎闻到了来自塞外的草原气息。这眼前景色尽管迥异草原,更不同于沙漠,但从那一片苍茫中,她眼里却不断闪现出连天的碧草,无际的黄沙。玉娇龙不觉凝思神游,魂摇魄荡,心里不禁激起一阵奋发之感。
玉娇龙正遐想间,小轿已进入一条狭窄的小道,两旁的柏林越来越密,山势也越来越奇。转过溪涧,眼前突然出现了拔地而起的山峰,那山峰势欲迎面扑来,雄险已极。这时,上山的石级变得越陡越窄。轿夫行此陡路,已觉吃力,加以那些进香的百姓又不断阻道,轿行更见费力。玉娇龙乘着心头涌起的一股兴致,命轿夫停下,她跨出轿来,称说进香必须虔诚,打发轿夫、家院先去山顶歇候,她要和香姑步行上去。轿夫、家院拗她不过,只好遵命。两名家丁也只准远远跟在后面,不得靠近。
玉娇龙偕着香姑,兴致勃勃地向山上走会。一路上,她显得步履轻盈,动止敏捷,毫无半点不支之意。而身体比她壮实的香姑,反而累得气喘吁吁,不住叉腰抚脚。行至山腰,突然出现了一处幽深的涧谷。涧谷沿着山崖,一直向北伸延过去。谷里长满了荆棘藤萝,把谷底覆盖得严严密密,一眼望去幽幽冥冥,令人神秘莫测。涧谷崖口有一片狭长柏林,林中隐隐露出一座小庙,给人以隐秘和冷落的感觉。玉娇龙见香姑已经累得有些不支了,便在路旁寻个坐处少憩。玉娇龙刚欲坐下,忽从树林里隐隐传来一声马的长嘶,那马嘶声在玉娇龙听来是那样的雄壮高亢,又是那样的沉郁悲凉。她久已不闻马嘶了,此时不由得从心里激起了一阵难以按捺的驰骋欲望。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马嘶声传来,玉娇龙已听出了这是良马的悲鸣,只有久已失骑的宝马,才能发出这样的哀嘶,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径向林中走去。香姑也挣扎起来紧跟在她身后。玉娇龙穿过树林,来到那座庙前,见那庙不大,背靠崖壁,瓦碎墙颓,已显得破败不堪。
庙门虚掩着,门前野草丛生,庙内冷冷悄悄,似无人住一般。玉娇龙犹豫片刻,又向四周环顾一番,见林里除这座破庙外,别无人家。她一咬嘴唇,推门进到庙内,见殿上蛛丝满结,两廊栅残像毁,只左殿角上锁着一扇房门,门旁挂了许多草药,说明尚有人居住庙内。玉娇龙见庙内并无马迹,正诧异间,忽见殿壁右侧有一小门,她忙去将小门拉开一看,立即被惊得呆住了,只见那间四角堆满枯柴的小屋中间,拴着一匹全身毛亮,伟壮雄奇的大黑马。玉娇龙一见此马,顿觉全身的血一齐涌上头来,整个心跳得咚咚直响。她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正是罗小虎从西疆骑来的那匹大黑马。曾驮着她和罗小虎双双过草原的,也正是这匹大黑马。玉娇龙一下扑到大黑马身旁,紧抱着它的颈脖,用她的脸偎贴着它的面领,又是轻抚,又是低唤,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个香姑。那马亦已认出她来,耳竖眼斜,尾也不停地挥摆着,还不住地用它的颊鼻来挨擦她,显得无限亲热。
玉娇龙久久地偎抱着那马的颈脖,她又从那马的身上闻到了那股她熟悉的带着腐草气息和酸涩的汗味。这汗味是那样的使她心动神摇,那样使她羞怯沉迷。大黑马和她挨擦着,挨擦着,突然昂起头来,发出一阵喷鼻,提起前蹄在地下不停地刨动,似欲挣断窘索,驮着她绝尘而去。
玉娇龙忙抓住它的勒口,轻轻拍打着它的脖子说:“安静点,大黑马,安静点!这不是你奋蹄的时候啊!”
香站在旁看得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玉娇龙这才回过头来,凝凝神,搭讪着说道:“这庙里怎会养着这么壮的一匹马来?”
香姑斜瞅着她说:“你应该说,这匹马怎会跑到这庙里来了?”
玉娇龙脸上泛起了红晕,没吭声。
香姑又打趣地说道:“这马恐也生了个出家命,前番见着它是在庙子里,今天又是在庙里见到它。”
玉娇龙惊奇地:“你也认出它来了?”
香姑:“还是赶快去找找庙里的人,打听打听它主人的消息吧!”
玉娇龙和香姑寻出庙来,正站在门口徘徊间,忽见林外涧边崖壁上有位老道,背背柳条背篓,攀藤扶枝,艰难地向这边走来。玉娇龙惊奇地望着他,轻轻对香姑说:“那道人兴许就是这庙里的香火。”
那道人进了树林,便径向庙门口走来。香姑还不等他走近,便忙上前问道:“请问老道,你可是这庙里的香火?”
老道神情冷漠地应道:“这冷庙哪还有香火!没法,借它作个避风窝罢了。”
香姑:“老道,你养那么壮一匹马何用?”
老道白了香姑一眼:“你二位是上山进香的吧!各自赶路去,不用来管这些闲事。”说着,头也不回地进庙去了。
玉娇龙和香姑跟着他回到庙内,等他放下背篓后,才上前说道:“道长,我和妹妹初次进山许愿,是来进沿途香的。因见这林里有座庙,也就进香来了。”说着,便从身边摸出二两纹银,双手递了过去。老道接过银两,脸色也变得和蔼了些。闲叙几句之后,玉娇龙才又问道:“看道长日子也过得清寒,不知庙里养马何用?”
老道:“我这破庙连狗都养不活一条,哪还能养马。只因两月余前,来了一位姓仇的汉子,说他进京城办事,带着马去不方便,要求在庙里寄养几天,等他办完事后,便来牵去,不想他一去两月,竟杳无音信,也不知何故,害得我为它操心受累。”
香姑灵机一动,忙接过话去:“道长说那姓仇汉子是不是操冀南口音,身材十分魁梧?老道很感诧异地望着香姑,说道:“姑娘莫非认识此人?”
香姑:“那姓仇的乃是我的一个亲戚,十月初他进城来,也曾说起过寄养马匹的事,只是未说寄养何处,却原来在道长这里。我那位仇大哥因有急事到天津去了,可能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玉娇龙忙叫香姑取出一些银两,交给老道,说:“这些银两请道长收下,权作马料之用,等敝戚事情办完来取马时,当再厚谢。”
老道接过银两,满心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当他送玉娇龙和香姑出庙时,玉娇龙见他穿得单薄,面有饥色,不禁间道:“这庙如此冷落,道长何以为生?”
老道指着林外涧谷道:“全靠进入谷内采些药材来卖了过活。”
玉娇龙顺着涧谷往里望去,但见涧里荆棘丛生,野藤盘绕,纵横交错,密不透风;涧谷两旁,尽是危崖断壁,怪石峥嵘,令人心惊。她不禁问道:“这么荒幽的涧谷,还能进得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