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建了共和国的布鲁图当选为第一任执政官。
执政官就是原来的罗马王。不同的是,他的任期只有一年(可以多次当选),而且执政官有两个。两位执政官有着相同的权力,每个人都可以否决对方的决策。因此,他们不得不精诚团结,互相协商,谁都不能专横跋扈。
当然,他们也无法滥用权力。
必须把权力关进笼子。这个现代国家反复强调的政治理念,罗马人在两千五百年前就已经明白。
即便如此,当一名执政官,尤其是在共和之初,仍必须像中国的周公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因为人民对这种新制度还不信任,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又变成国王,布鲁图和他的新制度都必须接受考验。
考验说来就来。
祸端是一群年轻人惹出的。他们不满于元老院里尽是些老家伙,便密谋推翻共和政体,迎回被逐的塔克文。为此,他们秘密集会,并歃血为盟。
消息泄露后,小伙子们被押上了审判庭。
审判是在人民大会上进行的,被告则包括布鲁图的两个儿子。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执政官,另一位执政官的脸上则流下了眼泪,因为被告当中也有他的亲戚。
看来,这些叛国者是死不了啦!按照规定,两位执政官必须意见一致,否则判决无效。
布鲁图决定实行家法。
没错,在罗马,家长对子女有生杀大权。
布鲁图问儿子:你们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
两个年轻人一言不发。
布鲁图连问三遍。
他的儿子还是选择沉默。
布鲁图便对卫兵说:现在交给你们了。
刑罚当场执行。两个年轻人被脱去衣服,双手反绑接受鞭打。皮开肉绽之后,又被用斧头砍下了脑袋。所有人都不敢正视这一场面,只有布鲁图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直到行刑完毕才离开现场。
另一位执政官坐不住了。最终,他辞去了职务,并主动亡命国外,罗马人也依法不再追究。
布鲁图大义灭亲,是因为他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共和国树欲静而风不止,塔克文人还在而心不死。得到密谋失败消息的塔克文,也果然卷土重来。最后,在保护共和国的战斗中,布鲁图壮烈牺牲。
现在,要接受考验的是瓦莱里乌斯。
瓦莱里乌斯是在前面那位执政官辞职后补选的,并在反复辟的斗争中与布鲁图并肩作战,然而罗马人却对他产生怀疑并表示不满。因为奏凯归来时,他的战车居然用了四匹白马,他们家的住宅也气势不凡。
罗马人怀疑:这家伙莫非要称王?
瓦莱里乌斯听到舆论,立即拆毁了自己的豪宅,然后在地价便宜的地方盖了一座简朴的房子。任何人都可以在那里自由出入,他们家的大门永远向罗马公民敞开。
这让我们想起了刘邦。
刘邦称帝后,萧何便在长安营建未央宫。对此,刘邦不以为然。他说,天下未定,民不聊生,怎么能大兴土木?萧何却说,正因为天下动乱,才需要建设帝都。更何况,没有壮丽的宫殿,又岂能显示天子的尊严?[1]
显然,这里面没有道德问题,有问题的是制度。
瓦莱里乌斯保卫共和,也正是从制度入手的。他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比方说,过去由国王掌管的国库,改由财务官管理;对法务官做出的判决,公民可以向人民大会提起诉讼;如果有人觊觎王位,则剥夺其生命和财产。
这些法律让罗马人一片喝彩,瓦莱里乌斯也被称为“亲民者”,意思是维护公共利益的人。
六年后,鞠躬尽瘁的瓦莱里乌斯与世长辞。由于执政官并无薪水,这位亲民者又早已家财散尽,他的家人连丧葬费都拿不出来。最后,是罗马公民自发捐款,才总算为他举行了葬礼。罗马的女人,则为他服丧一年。
享受这一待遇的,此前还有布鲁图。
布鲁图牺牲了,瓦莱里乌斯也已去世,共和政体却在罗马站住了脚跟,四百多年间无人敢动称王的念头。
罗马人,选定了自己的路。
共和的罗马异军突起。他们征服意大利,称霸地中海,吞并西班牙。公元前241年,也就是楚考烈王率领的六国联军在秦王嬴政的函谷关前不战而走时,罗马已经有了最早的海外行省西西里。两年后,又有了萨丁尼亚及科西嘉。到张骞通西域时,这样的行省有九个。希腊变成了他们的阿卡亚省,迦太基则变成了阿非利加。
地中海的历史,只能由罗马人来书写了。
据盐野七生《罗马人的故事》。
在这个时候,罗马人应该想起那些共和国的缔造者和保卫者。他们不是一两个人,也未必都是大人物,甚至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士兵,却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比如穆奇乌斯。
穆奇乌斯是在行刺波塞纳时被俘的。后者是埃特鲁斯坎联邦的一个国王,也是一名骁勇的战将。为了帮助塔克文夺回王位,波塞纳亲自带兵前来攻打罗马。他对穆奇乌斯的行刺怒不可遏,燃起大火准备动用酷刑。
然而穆奇乌斯却毫不畏惧。他拿起一支火把放在了自己的右手心,人肉烧焦的气味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面不改色的穆奇乌斯告诉波塞纳:决心保卫共和的罗马人并不怕死,国王陛下最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波塞纳放弃了帮助塔克文复辟的想法,再也没人能够动摇罗马人的选择,尽管后来他们自己改变了路线,罗马共和国也最终变成了罗马帝国。然而,正如共和的建立并非一人之功,走向帝制也不但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有一大群人在推波助澜。
但恺撒,则无论如何要算一个。
[1]见《史记·高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