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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第21章 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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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结嘉措为仓央嘉措的迟迟不行,感到烦恼。但他在名义上,还是受仓央嘉措管辖的第巴,没有权力强迫仓央嘉措去修行。但作为达赖的老师,他却可以借此批评他。于是桑结嘉措去传达了他的不满,他知道仓央嘉措是不可能进山的了,他只能把修行改为在宫中静思上师。

这也是闭关修行的一种方式,只是地点不在深山,而是在尘世的居所。尘世的干扰繁多,为了屏蔽影响,就需要默想自己崇拜的得道高僧在身边指引的情形,为自己制造一个纯粹的氛围。

仓央嘉措当然乐于做这样的闭关,虽然被禁足不能外出,但至少这里的风,可以传来她的气息。他知道,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可带着这样的心思,如何能做真正的修行,于是:

我念喇嘛容,

百思不能记,

我不念情人,

分明入梦寐。(刘希武译)

人心能记住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执著。如果心中没有上师,如何能记起上师的容颜。于是仓央嘉措眼前摇晃的,依旧是情人的身影。曼妙的姿态,让他在寂静中慢慢回味。

虽然他心中也希望有上师能够为其指点迷津,但他的心,始终在情人那里。上师的指点,也不可能使其回心转意:

至诚皈命喇嘛前,

大道明明为我宣。

无奈此心狂未歇,

归来仍到那人边。(曾缄译)

不出预料的,仓央嘉措无法在心中放下爱恋。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热恋中的男女最容易相思。默思期间,仓央嘉措不能外出,于琼卓嘎更不可能进宫来。怎样才能见到日思夜想的于琼卓嘎?他在心中盘算着,忽而幻想,如果他心中的那朵锦葵花,成了供品,他当情愿守在这佛堂。

君如折葵花,

佛前常供养,

请将我狂蜂,

同带佛堂上。(刘希武译)

这是仓央嘉措又在发痴了,他的幻想,总是不切实际。但他却乐于在这样的幻想中,去感受她的美好。

于琼卓嘎的身影总在静室中浮现,仓央嘉措修的不是佛法,而是相思。想到这一点,连仓央嘉措也无奈何地摇头:

若以这样的精诚,

用在无上的佛法。

即在今生今世,

便可肉身成佛。(于道泉译)

他知道这静思,根本不可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与其在佛殿中折磨自己的心思,反复去想自己受到的束缚,还不如让自己去坦荡地接受相思。

经过这静修,第巴的约束,已不再能捆缚仓央嘉措的心。他决定放弃默思,做他的逍遥散人。

仓央嘉措的风流韵事,终于被拉藏汗听说了。拉藏汗是帮助五世达赖统一西藏的固始汗的孙子,他刚继承了蒙古和硕特部的汗位。这位年轻的王,一心想要恢复当年固始汗的威风。可当年的权势,已经被第巴桑结嘉措的大权独揽给削弱了。他和他的父亲,别说管理西藏的政治,就连要见上达赖一面,也不容易。

这一次,拉藏汗找到了机会:既然桑结嘉措独揽大权,以六世达赖为挡箭牌,他就要敲掉这块挡箭牌。而风流不合格的达赖,将是最好的借口。拉藏汗把仓央嘉措的风流韵事,告诉了准噶尔部的新首领策妄阿拉布坦,他们一起发布了一个联合声明,称这个六世达赖不是真的,是桑结嘉措用来稳固自己地位的冒充者。

仓央嘉措对这个声明毫不介意。他本就不想当达赖,他是被桑结嘉措一手推上这个位置的。如果能够就此不当达赖了,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但此时,他的心不在这些琐事上。他的心,已经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归属,他没有精力分心在别的事情上。

桑结嘉措却为此事极为紧张。当年寻访转世灵童是秘密进行的,整个过程除了寻访人的见证,就没有再做过其他任何的甄别了。等到接仓央嘉措来拉萨,为其受戒时,仓央嘉措已经长大了。当时为了尽快让其坐床,以稳固自己的权威,他也没有进行相关的甄别活动。要说别人有怀疑,那也是正常的。但他不能容忍这件事可能对他权势造成的影响,他必须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向五世班禅发出求救信,希望班禅能以自己的权威,来平息这一事端。很快,五世班禅发来了信件,他邀请仓央嘉措去后藏。他将在自己的驻锡地,为仓央嘉措主持受格隆戒的仪式。

之前班禅为仓央嘉措受的,是格楚戒。所谓格楚戒,相当于汉地的沙弥戒。受了此戒,等于此人就是佛门中人,但还只是一个初步的学者。但格隆戒就不同了,这相当于汉地的比丘戒,受此戒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的学识,算是有一定资历的出家人了。班禅为其受格隆戒,就是要告诉世人,他承认这个六世达赖的身份,以平息这场风波。

桑结嘉措把受戒的消息告诉了仓央嘉措,他恼怒地听着,却没有任何办法。最终,仓央嘉措答应了,他将前往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去接受格隆戒的仪式。与此同时,拉藏汗和拉萨三大寺的堪布,也都一同前往,他们要去见证,这个关系六世达赖命运的时刻。

日喀则地处西藏西南部,在雅鲁藏布江及其支流楚河的交汇处,是西藏历史上著名的政治、文化、宗教中心,也是历代班禅的驻锡之地。日喀则在藏语里的意思,为“水土肥美的庄园”。扎什伦布寺是日喀则地区最大的寺庙,位于城西的尼玛山东面山坡上。扎什伦布寺与拉萨的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合称为藏传佛教黄教的“四大寺”,为四世之后历代班禅的驻锡之地。

日喀则风光旖旎,如果没有于琼卓嘎的话,仓央嘉措可以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看这一切。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的人生,在他成为六世达赖时,已不是完全由自己掌舵。人生就是这样,常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困扰着你,不想的偏来,不愿的偏要,喜欢的却总是抓不住,厌恶的又总来。

沉闷着一张脸,仓央嘉措来到了扎什伦布寺。五世班禅欣喜地迎了出来,他希望,这次能顺利解决眼前的所有问题。可刚迎出来,他突然看到六世达赖跪在了自己面前。对于仓央嘉措而言,此时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黄教宗主,他不是以这样的身份来跪拜班禅的。此时,他是一个苦闷的佛徒,他在佛门中得不到他想的东西,他想要向给自己受戒的老师求救。

于是,仓央嘉措哭着,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吃惊的话:“我不受格隆戒,连以前受的格楚戒也退给您,我要过自由的生活!”这句话不知在仓央嘉措的心里想过多少遍。他受够了活佛的生活,他不想再当高高在上的佛,他是人,他要过平常人过的生活!他与于琼卓嘎的爱情,不仅仅是相爱那么简单,那更是他对活佛这个身份的抗争,他唯一可以做的抗争。

此时,他把心中的抗争说了出来。他的痛哭,是心底最深的悲哀。他为此痛苦了多少年,是其他人无法体会的痛彻心扉。现在,他痛到了极点,他要呐喊,把心中的痛苦统统喊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迷恋权势,当权势束缚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到感情中逃避,便成为最好的归属。

为情退戒,我们无法想象,仓央嘉措做了如何激烈的思想斗争。但也许是出于对世事深浅的无知,他没有去剖析事情的后果。但也许是他的无奈,要用这种宁为玉碎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无助。在第巴桑结嘉措、五世班禅、拉藏汗以及各位堪布看来,这个少年的幼稚,使他误入了歧途。

只有后人在解读他时,才会感叹:大部分人都在世间混沌地活着,而他一直在笃定地追求着自己的正身。其实他和醉心于政治的第巴桑结嘉措一样,只是各有所好罢了。在西藏混乱的政局中,仓央嘉措只是一颗棋子,却关乎这场斗争的胜负。他自己当然不会去考虑这些的,而处于斗争的双方,恐怕不会轻易地抛掉这颗关乎命运的棋子。